遼軍沖上了要塞城墻。
老卒們一個個架起盾牌,擋在前面,讓小兵們在后面用長槍廝殺。
彪悍的劉偏將發揮了他屠夫的本色,殺人如殺豬。
獨臂提著橫刀,沖進了遼軍隊伍里,就是一陣砍殺。
他所過之處,遼軍皆被一刀封喉。
王行扛著他那一桿旗桿,奮力的往前沖。
卻被霍紅葉一把拽住。
“你攔著老夫做什么?那些小娃娃們都能死戰,老夫沒理由不能死戰。”
王行瞪著猩紅的眼珠子質問霍紅葉。
霍紅葉擲地有聲的對王行喊道:“你抗的是陛下的軍旗,城陷,旗才能倒。城沒被攻陷,旗就不能倒。縱然是我們都死了,旗也不能倒。”
王行緊緊的握著手里的旗桿,指甲陷入到了肉里,也渾然未覺。
霍紅葉差人守好了王行,他抄起了橫刀,也殺入到了遼軍的陣營中。
“殺!”
“噗噗噗!”
橫刀翻滾,殘肢斷臂在要塞城頭上翻飛。
鮮血將整個好水川要塞染紅。
匯聚成溪流的血水,順著好水川要塞城墻的四處在往下流淌。
凡是參戰的人,幾乎所有人都成了血葫蘆。
“嘎嘎嘎……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老子賺了。哈哈哈……”
有老卒瘋狂的大笑,然后飛快的奔跑而起,拖著遼軍,就往城下跳。
一個,兩個,三個……
他們身體殘缺,戰斗力比不過遼軍,就只能用這種笨辦法殺敵。
這種近乎自殺性的攻擊,在老卒們中間不停的蔓延。
“嘭嘭嘭”
老卒們大笑著,遼軍慘叫著,一個個往城下跳。
遼軍們看著這一群不怕死的老弱病殘,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絲涼意。
有沖上城頭的遼軍將校試圖勸降劉偏將,“你也算是一位好漢,為了一個即將滅亡的燕國拼命,劃不來。只要你肯點頭投靠我們遼國,我保你官升三級。”
“喝呸!”
劉偏將啐了一口濃痰,不屑的道:“我燕人沒有怕死的。只要我燕國的人沒有死絕,我燕國就不會亡。看刀!”
“當!”
橫刀砍在了遼將的彎刀上,震得遼將頻頻后退。
劉偏將譏諷的笑道:“你一個四肢健全的人,連老子這個沒一條胳膊的人都打不過,你有什么資格在老子面前說剛才那番話。
死來!”
劉偏將橫刀揮出直逼遼將腰間,遼將慌忙持刀阻擋。
卻沒料到劉偏將的橫刀虛晃一下,砍向了他的頭顱。
遼將避之不及,被一刀梟首。
就這樣。
在城頭上老卒們悍不畏死,幾乎自殺式的攻擊下。
遼軍心生懼意,被逼下了要塞城墻。
“咳……”
遼軍退下了城墻以后。
劉偏將咳嗽了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他身旁的親兵驚恐的撲到劉偏將身邊,“將軍,你……”
劉偏將擺了擺手,搖頭道:“不礙事,剛才被遼賊的狼牙棒咬了一口,還傷不到性命。你去看看,老兄弟們還剩下多少。”
親兵一臉擔憂的去清點人數。
劉偏將找了一個位置緩緩靠著坐下。
不停的深呼吸,減弱自己胸膛火辣辣的傷痛。
沒過多久,親兵匆匆趕到了劉偏將身邊,臉色悲痛的道:“還剩下六萬……”
劉偏將聞言,深吸了一口氣,攥緊了拳頭。
“遼軍死傷也不過萬人,咱們死的是他們的四倍……戰損有點大……”
親兵眼角含淚,低聲道:“剛才那一仗,打到了最后,許多老兄弟都無力殺敵了,紛紛拖著遼軍跳下城頭。有些沒力氣的,四五個人拖著一個遼軍跳下城頭……”
劉偏將強忍著淚水,低聲道:“老兄弟們不怕死……我們復興老卒,從沒怕過死……”
“下去讓軍醫迅速給受傷的兄弟們治傷。遼軍這一次雖然被打退,但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必然會再次攻城。”
“諾!”
然而。
這一次劉偏將卻猜錯了。
遼軍再次退下以后,并沒有再繼續攻城,而是在城外安營扎寨。
夜幕降臨以后。
耶律斜軫的中軍大帳。
所有遼軍將領齊聚一堂。
耶律斜軫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黑著臉看著跪在膝下的諸將。
“一群廢物!”
耶律斜軫盯著他們破口大罵。
“那好水川要塞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昔日他們是強悍的軍卒,如今不過是一群老弱病殘,許多人更是連刀都握不住。
你們呢?
四肢健全,孔武有力。
是我大遼少有的勇士。
每一個人扔出去,都足以以一敵二。
可是你們卻連一群老弱病殘都打不過。
十次進攻,十次都被打退。
前九次,敵人有震天雷。
你們還能把借口推到震天雷身上。
可是第十次呢?
敵人震天雷耗盡,你們已經殺上了城頭,卻被人家一群老弱病殘給打了下來。”
“啪啪啪……”
耶律斜軫拍著自己的面頰,憤恨的道:“你們不覺得丟人,我都替你們丟人。若是讓人知道了我大遼最精銳的一群勇士,居然連一群老弱病殘都打不過。
你我還有何顏面去見太后、去見陛下、去見大于越?”
“大將軍,敵人悍不畏死,拉著手下的將士們同歸于盡。他們人數……”
有遼將小聲的辯解。
卻讓耶律斜軫怒火更勝。
“你給我逼嘴!他們縱然再悍不畏死,也是一群殘兵。他們人數再多,也是一群殘兵。有些人甚至以前是你們各部最溫順的漢奴。
就是這么一群人,打敗了你們。
你們還好意思給自己找借口。”
耶律斜軫怒喝著,喊道:“從現在起,我不想再聽到有人以任何借口推脫戰敗的原因。一旦再有人說出此言,以惑亂軍心罪,立斬決。”
耶律斜軫虎目掃視著諸將,冷聲道:“今夜休息一晚。明日,我會親自督戰。強攻好水川要塞,后退著立斬決。
拿不下好水川要塞,我們就打不開燕國的缺口。
打不開燕國的缺口,縱然我們戰敗回國,也無顏面對族人。
不如全部死在這好水川。
也算是為國捐軀。”
諸將齊身一震,沉聲答道:“諾……”
這一夜,是漫長的一夜,也是煎熬的一夜。
無論對遼軍,還是對城內的燕軍。
對遼軍而言,耶律斜軫下令強攻好水川要塞,不達目的,決不后退,明日勢必是一場相當慘烈的血戰。
以好水川要塞里老卒們不顧生死的架勢,將會有很多遼軍將士客死異鄉。
而對城里的燕軍老卒們而言,最痛苦的不是戰死在沙場上。
而是在行營里,看著一個個同伴,重傷不治,悄無聲息的死在自己的身旁。
“嗚嗚嗚嗚……”
小兵們看著一個個熟悉的叔伯們死在自己面前,失聲痛哭。
他們不懂這個時候哭出聲,會動搖軍心。
他們只知道,那些疼愛他們,幫他們擋箭的叔叔伯伯們死了。
喊不醒,叫不動。
老卒們一個個靠在城墻邊角上,仰著頭在無聲的流淚。
他們不敢去傷兵營,更不敢去看昔日的好兄弟。
他們害怕自己哭出聲。
傷兵營里,葛二蛋身上插著一支利箭,箭矢洞穿了他的肺葉。
他呼吸很困難,臉色很蒼白。
軍醫站在一旁,哀傷的道:“沒救了……”
“呼……呼……呼……沒救了……怎么能沒救了呢……你想想辦法,好歹讓我撐到明天……咱不能這么憋屈的死在營里。
那些個小崽子們要是知道了,還不笑話死咱。
讓咱撐到明天,拖一個遼軍去死。
這樣死了,小崽子們會很崇拜咱,下去了地下,碰見了老兄弟們。
咱也能挺直腰板告訴他們,咱臨死還弄死了一個遼軍。
呼呼……”
軍醫暗自抹淚,低聲罵道:“你個狗日的,也算是一個有本事的,當初你殘了,陛下看中了你的手藝,讓你去復興武院里當個教習,你偏偏不去。非要去忠義山當一個守陵的,如今被征召,又重新上了戰場。而且馬上快要死了……
你說你當初要是去了復興武院,現在說不定不用死……”
“嘿嘿嘿……呼……嘿嘿嘿……咱就是一個大老粗,哪能去給人當先生。雖說在陛下逼迫下,咱也學了不少字,可是依然教不了那些學生。
咱不能去復興武院誤人子弟。
咱能死在這好水川,也算是一件幸事。
就是死在營房里有點窩囊。
咱們也算是多年至交了,你就不能給咱想想辦法。”
葛二蛋沒心沒肺的說著。
軍醫眼淚止不住的流淌,他咬著牙,搖了搖頭。
他也沒辦法讓葛二蛋活過今晚。
“葛叔……”
跟隨葛二蛋的兩個小兵,不知道何時混進了傷兵營。
看著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葛二蛋,如今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他們悲從心起,失聲痛哭。
葛二蛋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了一絲笑臉,樂呵呵道:“老子還沒死,你們哭個球。咱燕國的漢子,留血不流淚。”
兩個小兵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止住哭聲,倔強的喊道:“我沒哭……”
可是他們剛擦完了眼淚,又沒出息的流了出來。
他們努力的憋著不哭出聲。
葛二蛋滿意的道:“這才是我燕國的好男兒。”
重重的喘了幾口氣。
葛二蛋又道:“老子怕是傷得很重,沒辦法上戰場了。老子征戰了這么久,一直有一個遺憾。那就是沒射死一個姓耶律的。
當年老子的家人,就是被姓耶律的糟蹋的。
你們跟了老子這么久,學了幾成本事。”
“俺只學了一成……”
“俺一直射不準……”
兩個小兵一臉慚愧。
葛二蛋卻樂了,他振奮的道:“那你們可錯了。老子這一手本事,輕易不傳人。當年陛下求我去教復興武院的學生,老子都沒去。
之所以把本事教給了你們兩個,那是因為你們兩個是老子發現的最有當弓弩手天賦的人。
老子的本事你們已經學到了八成了。
之所以射不準,那是因為沒多練手。
明日上了戰場,多練練手。”
“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兩個小兵先是一臉激動,隨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神色暗淡的垂下頭。
“可是……咱們的弩槍已經用光了……”
“嘿嘿嘿……”
葛二蛋低聲一笑,“你們恐怕不知道,老子一直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喜歡藏一支弩槍。上面刻著專殺耶律氏,就是為殺耶律氏打造的。
老子一直沒用,就藏在行營的床底下。
你們現在去,拿出他。
誰有本事用它射死一個姓耶律的,就是老子真正的衣缽傳人。”
兩個小兵重重的點頭,沖出了傷兵營,去找那一支弩槍。
兩個小兵一走。
軍醫皺著眉頭,低聲問道:“老葛,你我相識也有五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還藏著這么一支弩槍?專殺耶律氏,好大的口氣。”
葛二蛋臉色慘敗的癱在床上,急速的喘著氣,有氣無力的道:“咱哪有那個閑心,都是騙兩個小家伙的。我不想讓他們為了我的死而悲傷。
老裴,求你個事兒……”
軍醫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你不會讓我現在去給那兩個小家伙弄一支弩槍出來吧?”
葛二蛋重重的點頭。
軍醫剛要拒絕,但是他看到了葛二蛋哀求的目光,無奈的點了點頭,“算老子欠你的,我這就去……”
沒過多久。
軍醫用大槍倒弄了一支弩槍,送給了兩個小兵。
為了完美的編制這個謊言,軍醫還用他的刮骨刀,在上面刻下了歪七扭八的四個字。
專殺耶律!
兩個小兵信以為真,如獲至寶的拿著弩槍去找葛二蛋。
葛二蛋強撐著,在兩個小兵面前嬉皮笑臉的說這話。
他額頭上一直冒著冷汗。
軍醫不忍,從袖口弄出了一支卷煙,遞給了葛二蛋。
“抽一口?”
“能讓咱活到明天?”
“會讓你死的更快,但是也會短暫的降低你的痛苦,讓你不在孩子面前出丑……”
“那就給咱點上……”
卷煙里有麻痹神經的藥物,確實是止痛良藥。
可是對葛二蛋而言,只會讓他死的更快。
葛二蛋抽著卷煙,感受著痛苦離去,頓時喜出望外,拉著兩個小兵,就開始傳授床弩的使用心得。
天,漸漸亮了。
蹲在墻角抹了一晚上眼淚的老卒們,緩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重新往城墻上趕去。
一直守在葛二蛋傷兵營的兩個小兵,眼睛紅彤彤的走出了傷兵帳篷。
他們看起來很悲傷,眼淚止不住的在流淌,但卻沒有哭出聲。
兩個人只是緊緊的攥著手里那一支不像是弩槍的弩槍。
葛二蛋,終究是沒有撐到天明。
年幼的小兵仰著頭問身旁年長的小兵,“嗚嗚嗚……狗子哥,咱們能殺死姓耶律的嗎?”
“能!”
“萬一外面沒有姓耶律的咋辦?”
“有!有一個,他叫耶律斜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