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陣營。
前軍帥帳。
穆桂英回到帳篷以后,脫掉盔甲,扔在桌上,隨手將金牌令箭遞給了楊宗衛。
“拿著它,每隔三個時辰調集一次兵馬,兵馬整合以后,三刻鐘內原地解散。”
楊宗衛愣愣地看著手里金牌令箭,一臉愕然。
旋即。
楊宗衛苦笑,“你這是要把我架在鍋里煮啊。”
穆桂英坐在了座椅上,攤開了一卷細密的地圖,笑道:“你是大燕國大皇子,以后的皇位繼任者,你去折騰他們,他們縱然有怨言,也不會多說什么。
我就不同,折騰了他們一次,他們已經怨聲載道,再多折騰幾次,他們肯定跑到陛下那里去請求罷我帥位。”
穆桂英拍著坐下的圈椅,笑瞇瞇道:“這帥位我還沒有坐熱乎,可不想被人趕下去。你也不希望我灰頭土臉的被人趕下去,給你丟人吧。”
楊宗衛哭笑不得。
他自然不會看著穆桂英丟人。
他能感受到,沒坐上帥位之前的穆桂英,對于帥位沒有多少眷戀;可坐上帥位以后的穆桂英,似乎很想在帥位上一展拳腳。
穆桂英的身份,決定了她以后在戰場上露臉的機會會越來越少,所以她很珍惜每一次機會。
楊宗衛也不愿意看到她失望。
“罷了,我答應你了,我要是被人罵成混賬太子,你可得在父皇面前幫我解釋。還有……你得跟我說清楚,你這么做的用意。”
穆桂英笑容燦爛,賣關子道:“暫時不能告訴你。”
楊宗衛苦笑著搖頭,拿著金牌令箭出了前軍帥帳。
楊宗衛一走。
穆桂英仔細在細密的地圖上查看,良久以后她招來了左右斥候營正。
她用朱筆在地圖上勾勒出了七八個地方,扔給了斥候營去查探。
“咚咚咚……”
三個時辰以后。
戰鼓聲響起。
百萬將士再次匯聚在了一起。
楊七聽到戰鼓聲以后,也跟著出了中軍大帳,當他看到了點將臺上站著的楊宗衛以后,微微一愣。
“還來?!”
陳琳在一旁愕然叫著。
楊七背負雙手,突然笑了,“穆桂英不愧是穆桂英,場面雖然鬧的大了一些,可為了探聽清楚敵軍的虛實,弄出這么大的場面也是值得的。”
陳琳愣了愣,驚叫道:“陛下是說,她之所以戲耍百萬大軍,是為了探聽敵軍虛實。”
楊七點點頭。
“那這次聚將也是為了探聽虛實?”
“不!”
楊七搖搖頭,笑道:“這一次是障眼法!”
陳琳瞳孔一縮,驚愕道:“陛下是說,她剛才已經談聽清楚了敵軍的虛實?那她為何還要多此一舉。戲耍百萬大軍,那后果可了不得。”
楊七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用兵之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真真假假間,比拼智謀。朕的老岳丈背地里有謀劃,準備以奇制勝,但要對付我燕國百萬大軍,也需要不少人手。
他沒料到穆桂英會突然聚集兵馬,擺出強攻的姿態。
倉促應戰之間,被他抽調走的那一部分兵馬的布防處,就會少許多兵力。
穆桂英自然而然的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而朕的老岳丈,在穆桂英突然撤兵以后,也會反應過來。
所以會做出一定布置,甚至會干出一些違背常理的事情,用來掩飾他的謀劃。
穆桂英接連聚將,為的就是打消朕老岳丈的疑慮。”
陳琳驚的目瞪口呆,“穆元帥還有如此手段?”
楊七傲然道:“朕看重的人,又豈是水貨。”
陳琳撇撇嘴,遲疑道:“可是頻頻戲耍百萬大軍,弄不好會引發嘩變的。”
“哈哈哈……”
楊七放聲大笑,指著點將臺上一臉無奈的楊宗衛,“所以她找了個腦袋大的,后臺硬的,幫自己頂缸。”
陳琳一愣,看著點將臺上的楊宗衛,頓時哭笑不得。
只能搖頭低語,“還真是這樣……只是大皇子自此以后,恐怕就要頂上一個再世周幽王的諢號了。”
楊七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平靜的道:“那又如何,朕還年輕。”
陳琳笑著點點頭。
他聽懂了楊七這句話里的意思。
楊七還沒老,不論楊宗衛干出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他都鎮得住。
此后。
一連三日。
五次聚將。
將士們被弄的怨聲載道的。
一些有資格的,二話不說就撲到了楊七的中軍大帳里打小報告。
楊七幫著兒子兒媳婦擦了擦屁股,又派陳琳去前軍帥帳傳了一句話。
穆桂英在第四日的時候,下令殺豬宰羊,犒賞三軍。
在酒肉的彌補下,將士們才閉上了嘴。
只不過楊宗衛再世周幽王的諢號,算是落實了。
穆桂英還當眾上演了一場大義滅親,打腫的楊宗衛的屁股。
楊宗衛沒臉在前軍帥帳里待了,就只能跑到楊七的帥帳里,趴在床榻上直哼哼。
陳琳在小心翼翼的幫著他敷藥。
楊七坐在躺椅上,抱著茶壺,幸災樂禍道:“強勢一點的妻子不好討吧?”
楊宗衛一臉憂郁的看著楊七。
楊七開懷大笑。
楊宗衛氣的直打哆嗦。
笑過之后,楊七打趣道:“現在后悔還來得及,趁著你們還沒成婚,朕還能幫你換一個妻子。”
“不換!”
楊宗衛回答的很果決。
楊七笑瞇瞇道:“那你以后可有罪受了。到時候可別找朕哭鼻子。”
楊宗衛索性別過頭去,不再理會他。
楊七順著大帳的垂簾望了出去,幽幽道:“你外公的謀劃,應該差不多了。”
楊宗衛猛然回頭,愕然道:“您能猜到我外公的謀劃?”
楊七不屑的撇嘴,“就你外公那點小謀劃,朕要是發現不了,那朕可就白活了。要是朕出手,你外公早就被打出屎了。”
楊宗衛斜眼看著楊七,“兒臣能把這話告訴母后嗎?”
楊七看向了陳琳,淡淡道:“陳琳啊!朕聽說,最近燕京醫學院,研究出了一種以辣椒為主藥的去瘀藥。宗衛孩兒這傷要是想好得快一點,得用用。”
“父皇,孩兒知錯了!”
楊宗衛果斷認慫,他心里清楚。
楊七既然說了,那就真敢那么做。
沒人敢質疑他,也沒人敢挑釁他。
那些個傳說中鐵骨錚錚的文臣,如今都成了枯骨了。
“算你識相。”
楊七又調侃了兒子幾句,放下了手里的茶壺,準備出去轉轉,卻被楊宗衛叫住。
“父皇,您是不是知道我外公謀劃的底細?能給兒臣說說嗎?”
楊七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你外公的謀劃,在朕眼里確實是小伎倆,可對穆桂英而言,很有可能是致命一擊。
朕要是告訴你了,你肯定會去給穆桂英告密。
所以朕肯定不會告訴你。
你也死了那條當密探的心。”
楊宗衛嘆息一聲,耷拉下腦袋。
當楊七的腳步快要跨出門口的時候,他猛然抬頭道:“兒臣已經猜到了,外公在上游偷偷在架橋。”
楊七腳下一頓,瞥了他一眼,“臭小子,居然想詐朕,你還嫩了一點。朕不妨提醒你一句,有些東西,不能只看表面。”
留下這句話以后,楊七大步流星的走出了中軍大帳。
中軍大帳里只剩下了楊宗衛跟陳琳二人。
陳琳幫楊宗衛敷藥過后,端著藥膏準備離開,卻被楊宗衛一把拽住了袖子。
“陳叔……”
楊宗衛一臉諂媚的叫著。
陳琳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哭笑不得道:“殿下,奴婢可當不起您一個‘叔’字。奴婢雖然跟著陛下,可是陛下在軍略方面,卻并不會跟奴婢說。
所以您別想著從奴婢這里探聽到什么消息。”
楊宗衛意外道:“父皇連你也不告訴?”
陳琳吧嗒著嘴,笑道:“陛下大概是猜到了你會找奴婢,所以對奴婢一個字也沒有提。”
“哎”
楊宗衛長嘆了一口氣,垂下了腦袋。
陳琳沉吟了片刻,移步到了楊宗衛身邊,低聲道:“奴婢近幾日在陛下身邊,倒是常聽陛下提起當年他幫趙光義勇奪幽州城的戰事。”
楊宗衛一愣。
陳琳沒有多留,趕忙離開了中軍大帳。
等到楊宗衛反應過來的時候,陳琳已經離開了中軍大帳。
楊宗衛獨自趴在床榻上,嘴里念叨著,“幽州城的戰事……幽州城的戰事……當年父皇戰幽州,以炮火掩護,以水火融城。
水……火……
外公的計謀若是用水的話,那父皇沒必要賣關子。
可是在水邊用火的話,又有些得不償失。”
楊宗衛靜悄悄的趴在帳篷里,仔細的想著里面的道道。
一直到快要入夜的時候,猛然一拍床邊。
“是水火并用!火很有可能代表著火器!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桂英!”
楊宗衛想到了這里,也顧不得屁股上的瘀傷,他匆忙起身,套上了靴子以后,奔向了穆桂英的前軍帥帳。
“桂英!桂英!我有重要消息告訴你!”
楊宗衛闖進了前軍帥帳,大聲喊著。
穆桂英端坐在帥椅上,放下了手里的奏報,笑道:“你從陛下那里探聽到了消息?”
楊宗衛點點頭,“一點點,我一個人還猜不透,需要跟你一起參詳。”
穆桂英搖搖頭,“我想,應該是不用了。”
楊宗衛愕然道:“怎么講?”
穆桂英笑道:“斥候在上游的瀑布山側,發現了落石。”
楊宗衛皺眉道:“什么意思?”
穆桂英也沒有沒關子,笑著道:“瀑布水流常年湍急,要是有落石,早就被水沖走。能夠留在山上的石頭,肯定都是經歷過風霜,卻毫不動搖的。
而如今卻無緣無故的落了下來。
那就說明一點。
瀑布水流帶動的震力變強了。”
“你是說……”
“你外公在瀑布底下的石山里,在暗修戰道。”
穆桂英斷言。
楊宗衛一臉驚愕,“你早就知道了?你這么厲害,快趕上我父皇了。”
穆桂英聞言,苦笑著搖搖頭,“我能得出這個消息,是調動了百萬大軍,幫我一起試探出來的。而且耗費了足足三日。
而陛下得到這個消息,我才用人不超過十人,耗時應該更短。
所以比起陛下,我仍有不如。
若是我手里沒有百萬大軍可用的話,也只能抓瞎。”
楊宗衛正色道:“那你也厲害……”
穆桂英燦爛笑了笑,“行了,你就別夸我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你外公的謀劃,那就能好好陪你外公做一場。根據斥候所查,你外公在水下鑿取的戰道,還有不到十丈。
大概到明日辰時,就能鑿通。
你外公憋了這么久了,肯定不會在戰道鑿通以后,有所停留,所以他一定會快速的發起戰爭。
所以我要早做布置。”
楊宗衛愣了愣,沉聲道:“我幫你……”
穆桂英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不養傷了?”
“戰事要緊!”
了解清楚了曹彬的謀劃,穆桂英也不再遲疑,當即開始了排兵布陣。
曹彬開山取道,而且還是在瀑布下作業,那么他所鑿出的戰道,應該不會太寬廣。
所以曹彬派遣過來偷襲的兵馬也不會太多,很有可能是一部分的精銳偏師。
而在偷襲的同時,他肯定也會命令全軍渡江,進行兩線夾攻。
穆桂英看透了曹彬的布置,自然能輕而易舉的在他的布置上反布置。
入夜以后。
一支支精銳的燕軍,手持著令箭,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營地。
江岸邊的兵馬被迅速的撤離。
一個個背著雷包的燕軍軍卒,抹黑在岸邊埋雷。
穆桂英又傳令,在后方十里的位置再起了一座營地,讓人將輜重轉移了過去。
前軍營地并沒有拆除,可前軍的營地在一夜間被搬空。
楊七聽著陳琳匯報著穆桂英的布置,頻頻點頭。
直到最后才瞪了陳琳一眼,“她能發現瀑布下的戰道,是你提醒的吧?”
陳琳干笑道:“您都沒告訴奴婢,奴婢又怎么會知道,就更別提去提醒別人了。”
楊七指了指他,狠聲道:“你有一顆旁人少有的七竅玲瓏心,縱然朕不明言,你也能猜出七七八八。白天的時候,朕走了以后,宗衛那小子在帳篷里待了好久,然后顧不得屁股上的傷,就去找穆桂英。
要是沒有得到你的提醒,他會這么做。”
陳琳委屈道:“那陛下你可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