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第九十章(外傳) 傷情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重返1977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重返1977  更新時間:2019-02-11
 
胡二奎灰頭土臉帶著手下們離去了,八音盒和銀刀叉又重新出現在了常家的桌子上。

隨后,嚴福海和趙豐年也出了屋,他們自覺地守在樓道里,好讓屋里的人能安心說話。

只是屋子里的氣氛卻始終是壓抑的。這是因為陳德元為常顯璋解開捆綁之后,便對他和班主任說出了整個事情的始末。

得知禍事根源竟然在兩個孩子身上,常顯璋便坐在椅子上低沉著頭,一直一語未發。而班主任則一直在旁抽泣個不停,連手絹都被眼淚沾濕了。

人生總是有許多想不到的事,做不到的夢。原來只因為一本畫報,竟牽引出了一場差點被抄家下獄的風波,還將他們推入到如此尷尬難言、欲哭無淚的境地。

他們還能說什么呢?這又是怎么檔子事兒啊!

而到了這會兒,作為“首犯”的洪衍武和“從犯”陳力泉,臉色也不免有些發青發綠,你看我,我看你,十分地惶然又不知所措。

作為孩子是敏感的,他們雖然還不大明白大人們心里那些難言的東西,但是一見平日最愛開玩笑的常顯璋已經成了悶葫蘆,而班主任也不給他們正臉,由此便可感覺到,這件事是把兩位老師都給徹底得罪了。

陳力泉心眼直,自從陳德元開始講述事情經過,他就面紅過耳臊的不行,此時更是懊惱地直撓腦袋,連那衣裳也跟著他的動作索索地響個不停。

洪衍武則又動起了小聰明,隨后他便像只小狗一樣開始在屋里轉來轉去,從桌子到門,又從門到桌子,然后開始小心幫著把一些砸破的東西歸置整理,似乎想用一些實際行動來贖罪。由此自然可以推斷,大概這小子也知道他自己的過錯最多。

在一陣拾綴物品的雜亂中,常顯璋還是沒有絲毫反應,他繃著臉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也有些發直。

陳德元本身是急脾氣,他眼下最迫切的就是為了后面的事囑咐常顯璋幾句,但卻因他這種失神落魄的顏色始終未能開口。而現在他一聽洪衍武發出的噪音,不由更加的心煩意亂,忍不住就呵斥了一聲。

“別折騰了!這么叮當亂響多鬧得慌,你小子就不能消停點?”

“我這不是幫忙歸置歸置嗎?這都下不去腳了……”洪衍武不樂意了,他覺得自己是好意,為這個挨呲噠有點冤。

陳德元哪管他怎么想,心里正恨他捅出這么大的漏子呢,便又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常老師早就敲打過你們,你們也都做過保證不把書拿走,可怎么說過的話竟成了放屁!”

洪衍武頓時撅起嘴沒了聲兒了,只好喪眉搭眼靠邊待著去了。

好在插了這么一杠子也有了意外效果,常顯璋哀嘆了一口氣后,倒終于肯說話了。他首先便為陳力泉帶人來相救表示了一番感謝,接著便詢問起這件事下面會如何演變。

而陳德元卻對常顯璋的致謝完全愧不敢受,這既是因為他覺得兩個孩子才是罪魁禍首,也是因為這件事并不是那么簡單就能了結的。

“常老師,咱就實話實話吧。那畫報雖然已經被燒了,可您家里這些‘’卻已經遮掩不住了。再加上胡二奎那小子最近和‘上面’靠得很近,我也真是沒辦法把這事完全給堵住。看來咱只能隨機應變了,您得有個準備。不過您放心,這是孩子們闖出來的禍,說到底您全是因為教倆孩子認字才受得委屈,無論如何,我也一定會盡全力的!”

至此,屋里的人便再也沒了言語。

但別看表面上很平靜,人人的心里卻都在上下翻騰。

特別是在班主任,她更是無比后悔當初把洪衍武推給了常顯璋。因為這一切完全應了老邊媳婦對她說過的,洪衍武就是個天生惹禍精,誰都應該敬而遠之的預言。

她從來沒有料到,這件事造成的結果究竟會這么的難以挽回,又會對常顯璋和她的人生,產生這么重大的影響。

這一天是洪衍武和陳力泉記憶中最后一次進入到常顯璋的家。因為當天臨走前,班主任便越俎代庖地替常顯璋對他們下了永久的禁足令,她冷冰冰地對他們說,讓他們以后再別到這里來。

而陳德元雖然在旁聽著,卻也只能輕輕嘆了一口氣,別無二話。

老京城人一般不說太決絕的話,像“以后再別來”這樣的硬話從一向好脾氣的班主任嘴里說出來,簡直讓人吃驚。

所以在洪衍武看來,這是班主任身為女人,喜歡小題大做的原因。他還不能理解為了這么一點小事,就能讓一個平時心軟得說不出一句重話的人,變得如此冷漠偏執、不近人情。他更不敢相信平時對他宛若親人的常顯璋竟會因此斤斤計較,永遠地疏遠他們。

但其實他錯了。

因為才一下樓,陳德元竟也控制不住地沖他和陳力泉發了好一通火。先是罵他是“奸巧曲滑壞”,又罵陳力泉是“混拙悶愣橫”。還說他們的兩位老師都快要結婚了,如今卻要被他們給攪黃了,這是在造孽,以后有他們倆遭報應的一天。

陳力泉聽了無從辯解,臉上顯出了一種欲說還休的羞愧。

洪衍武卻表現的滿不在乎,還強辯著說,“那畫報還是我偷回來的呢。”

陳德元聽了,既嫌棄這小子恬不知恥,又加上惦記廠子里的事有些上火,便忍不住上手一個“脖拐”,打得洪衍武差點沒一趔趄趴地上。接著還罵了他一句“你心里該裝點人事了,回去好好想想吧”,這才氣咻咻地帶著嚴福海和趙豐年一起走了。

這下,洪衍武更委屈了,他不敢想象,也接受不了。平時對他最親的德元叔怎么也對他這么兇了?還第一次出了他!

于是,便忍不住便沖著陳德元的背影叫了起來,“怎么都沖我來了!你們至于的嘛!”

陳力泉則已經看呆了,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

當天,在眾人離去之后,班主任依然留了下來,她要幫助常顯璋收拾屋子。

六個人無所顧忌的破壞力是驚人的,那一天,兩個人一直收拾到天色見晚,才算大體上能過得去。

之后,因為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班主任便自去廚房煮粥。

而等到粥煮好以后,當她端著一碗小米粥給常顯璋送到房間里的時候,卻發現常顯璋竟已經停止了動作,只在燈下望著窗外那沉沉的夜色,悶悶呆坐。

她將粥放在他的面前,想安慰卻什么也說不出,詞匯在此刻變得太蒼白,語言也變得太無力,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看著他的面龐。

雖然無言,但透過神情她完全能感受到他那的失落與抑郁。她知道常顯璋在擔心什么,但她也早就做好了決定,她要和他一起承受。

終于,她說,“喝點兒粥吧。”

可常顯璋沒有言語,也沒有看那粥。

半晌,他才用極輕的聲音說,“我要求你件事。”

一聽到“求”這個字,班主任便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個字,無疑是把他們已經親密無間的距離拉得遙遠了許多。她便忍不住想,他要干什么呢?這種時候會求她什么事,難道他……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的內心深處,還懷著一絲僥幸。

但常顯璋的話,卻還是很快便把她最后的希望擊得粉碎。

“我們分手吧。”

“不,我不同意。我們完全可以一起承擔……”

“怎么承擔?你我都清楚,這件事最輕我也得丟了飯碗,前途更是不要再提……”

“沒關系,我不在乎,你忘了你說過的話嗎,你不是說再苦的日子,只要有真感情就是幸福嗎……”

“那是我還幼稚,我是為了你好,以你的條件,完全可以……”

那天晚上,他們兩個人就為了這個問題爭論到很久,誰也說服不了誰。到最后,直到班主任嚶嚶地哭泣起來,常顯璋才不得不暫作放棄。

無奈中,他只能轉過身把臉直望著窗外,凝視著樹影在風中搖曳。

而那碗粥還原封未動地擱在桌子上,已經徹底涼透了。

第二天清晨,為了爭取個好態度,常顯璋自己把所有的“”都用一輛排子車拉到了學校。他家里的書房,為此空了一多半。

而這一切,追根溯源,其實只因為一個叫洪衍武的毛孩子,只為了一本俄文的美術畫冊。

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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