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爺只說這是“排打功”,然后便一邊示范一邊教他們。先排大小臂,左右交互行之,由輕而重,各拍百下。次排大小腿,左腿則右手握磚,拍右腿則左手握磚。再次拍胸腹,亦左右交行,握磚之手,亦如拍腿,末排后肩。后背則由兩人換排,一處也不許遺漏。如此每日晨夕受排一次,每一次各部皆排百下,用木磚排練。
玉爺還提醒他們,說在排練軟檔各部時,須將氣鼓足,毋使傷及內部。大約一呼吸間擊一下,每擊一下之后,宜吐氣一口。此外還要用此法兼拍頭殼各部,使成頭肘功。
一聽說還要拍腦袋瓜,兩個孩子當場就滿目駭然。可還沒等他們磨蹭多會兒,玉爺就不樂意了,直接抄起了一旁的篾條。
沒辦法,正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反正都是挨揍,還不如自己來呢。洪衍武和陳力泉也只有像兩只可憐的小羊一樣,老老實實地跟著玉爺手里的“鞭子”轉了。
這一次洪衍武、陳力泉可真的把自己拍打到了渾身發紅,頭面手足發腫的地步,才獲準停手。
而玉爺大概也是看在他們真的一絲不茍,全按吩咐照做了的份兒上,才又為他們做了一些進一步的解釋。
還真別說,敢情這門功夫,那是大有講究!
許多人都知道,自古便有一句人盡皆知的“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的武諺。
但據玉爺所言,這句話里的“功”,卻并非是許多人一直以為的,類似于“站樁”、“抻筋”、“下腰”、“飛腳”、“旋子”或“筋斗”這類的基本功。
因為武諺中還有這么一句話,“力不打拳,拳不打功”。
而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只懂得用蠻力不懂打法的人打不過精通拳術之人,僅精通拳術打法的人,卻又敵不過身有功夫之人。
于是這么一來,也就從反向很好的證明了這個“功”的真正含義,那便是可以充分克制拳術打法的辦法。
這就如刀與盾的關系一樣,拳術是打法,是刀。而能克制拳術的盾,就是玉爺剛才逼著洪衍武和陳力泉去練的拍磚功夫——“排打功”。
單從字面上講,排者,即排磚也。此功為硬功外壯,屬陽剛之勁。其原理完全是采用擊撲之法,使得筋肉堅實。它與軟功內壯能鍛煉臟器的“虎豹雷音”正好相反,純粹是追求如何把肢體的弱點抵銷,提高自身的抗擊打能力。
初入手時,所用之排磚,用堅木做成,長一尺闊六尺,厚一寸半,排時用一手握磚之中央,以其外緣側擊,全體各部,皆宜排到。
一年之后,便可更換窯磚,亦依前述次序排練。更過半年,則易金磚。金磚者,以銅鐵鑄成之磚,非真金也,亦練半年。再然后,篾條、棍棒、軟鞭皆可更次加身。
若練至功成,習者軟硬外物之傷害皆可不懼。全身各部之肌肉,縱不能算得上完全的刀槍不入,然用拳腳踢打,墜地摔擊,乃至棍棒加身,要害遭襲,亦不至于受傷矣。
所以說,練這門“排打功”絕對是好處多多。不僅可以讓人在練功時最大程度的降低受傷的可能,另一方面,與他人交手時也等于立于了不敗之地。而許多武術名家說的“未打人,先練挨打”,便是這個道理。
這里不妨再說句題外話。從今天的角度來看,許多人之所以對民國時期的武術大師,竟然是像孫祿堂、王薌齋這樣干巴瘦老者而表示疑惑。或是對于1928年南京國術館比武國考成績,前十名全是北方人而心存質疑。究其原因,不外乎是不知道此法罷了。
因為此術雖然南人鮮有習之,但北方五省得真傳的國術門派,無不把此法當成必修之術。而善撲營,更是早早便把這門功夫列為必修項目,這也是清廷撲戶能夠迅速掌握高難的摔法,二百年來一直死死壓制外藩跤手、民間跤手的主要原因。
故爾別看表面上“排打功”聲名不顯,但其實這只是一種門外漢的錯覺。因為說到根兒上,江湖中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金鐘罩”、“鐵布衫”、“十三太保”等橫練功夫,無不是“排打功”的變種,只不過練法和側重有所不同罷了。
玉爺的頭一堂早課,就給洪衍武和陳力泉留下了萬分深刻的記憶。毫不夸張的說,他們這輩子恐怕都忘不了。
因為等他們倆狼吞虎咽吃過早飯去上學時,只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疲乏,幾乎連走道兒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到了學校就不由自主地犯困,結果楞在課堂上就睡著了。
他們這副打蔫的樣子,也著實弄得老師和同學們摸不著頭腦。大伙兒還從沒見過洪衍武沒精神頭的時候,還以為他們一宿沒睡呢。況且也沒人說得清,他們倆一臉的紅腫到底是怎么回事。因為雖然看得出是受了外傷,可沒掌印也沒淤痕,所以既不像是打架,也不像是受了“家法”。
好在這個時期上課純屬糊弄事,老師又是“臭老九”。既然知道倆孩子背后是陳主任,那就全當沒看到罷了。于是乎洪衍武和陳力泉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平安無事地大睡特睡了一場,直到第三堂課才醒來。
只是到了這會兒,倆孩子又發起愁來,因為他們誰都不樂意再回玉爺哪兒了。而為了這個,他們又在第四堂課上竊竊私語地商議起來。總之,在洪衍武的鼓動之下,他們最終決定中午放學直接回家去吃飯,哪怕哭爹叫娘、撒潑打滾也堅決不回玉爺那兒了。
做玉爺的徒弟確實不是件美差,倆孩子作出這種選擇也在情理之中。可讓他們傻眼的是,回家之后不但沒得著午飯吃,結果兩個一向最疼他們的親媽還一反常態,都把他們往外面攆。任他們怎么哭、怎么嚎、怎么委屈、怎么撒嬌,也沒心軟。甚至最后還去找了陳德元,又把他們給遣送回玉爺那兒了。
這下可好,玉爺一見著倆孩子,二話沒說直接上手,當著陳德元的面就是一通猛抽。倆孩子午飯沒吃著,家也沒回去,倒是先飽飽地挨了一頓篾條。
說真的,這頓好打如暴風驟雨一般噼啪作響,讓人一聽就覺得慘不忍睹。不僅把自詡從不慣孩子的陳德元看得臉色發青,也把兩個還餓著肚子的孩子抽得是呲牙裂嘴、哭天喊地,悔得腸子都青了。
可說也奇怪,盡管這每一下篾條,都仿佛是能抽進骨髓似的那么疼。但打完之后,倆孩子渾身上下竟一點外傷沒有,只是皮膚有些發紅罷了,和早上練完“排打功”完全一樣。
這時玉爺才對陳德元解釋。說這就叫手下有準兒,即能讓孩子長記性,也等于又練了一遍“排打功”。不單打不壞,還能強體健骨。所以他不怕孩子犯錯,但凡錯了,打便是了。
對此,陳德元大感服氣,也徹底放下了心。因而他對倆孩子連句寬慰話都沒留就扭頭走了。
相反的,倒是兩個抹眼淚的孩子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因為他們怎么都難以相信,親人們竟會冷眼旁觀,放任他們在火坑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