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外傳)開刃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重返1977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重返1977  更新時間:2019-02-11
 
“老小孩”是一個比較貼切地概括老年人性格特點一個詞兒。

這就是說人一上了年紀,脾氣往往就會變得象小孩一樣,很天真,很任性,總是喜怒無常。什么事兒都必須別人哄著來,順了他的意才行。

玉爺也是這樣。一開始的時候,他確實是氣洪衍武氣得很了。所以哪怕洪衍武重新恢復了練功,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勤奮,他也怒氣難消,甚至還懷疑洪衍武是否是在演戲,能否堅持下去。

直至兩個月之后,看到洪衍武依然故我地苦練,老爺子的火氣才散了。

按理說這會兒師徒就該和睦如初了,可偏偏洪衍武私下里又開始了睡石枕、練劈磚、找拳譜的行為。這可立刻又讓玉爺肚子里生出了一堆閑氣。

老爺子想當然地認為,這是對他這個師父授藝方法的不信任,又或是以行為來表示抗議,于是老爺子便有心再晾這個徒弟一陣,看看洪衍武還能折騰出什么新花樣來。

這也就正應了“欲速不達”這句話,洪衍武恰恰沒想到,正是他的“求藝心切”,反倒真正地耽擱了他學藝的進程。其實這可以算是對“自作聰明”這個詞兒,比較好的一個例證。

不過,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對真正肯下苦功的孩子每個師父都喜歡。

洪衍武這一發狠猛練就是半年,再沒有一日懈怠過。在數不清的日子,在烈日當頭的盛夏,在北風呼嘯的寒冬,哪怕院子里就剩下他一個人,可他卻還在發奮地練功。

由于下了常人不肯下的功夫,半年之后的他不僅大腿見壯,胳膊見粗,力量見大。而且三九天練二五更的功夫,他雖然單褲單褂,渾身出的卻都是白毛汗。那衣服簡直就跟水撈出來似的,這基本已經到了“冷不侵”的地步了。

對玉爺而言,看到這一幕是無法不動容的,這自然證實了洪衍武的苦心求藝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老爺子甚至很高興的發現,他又有一個徒弟具備“成器”的條件了。

只是由于因洪衍武的這種轉變太過突然,又過于極端,玉爺畢竟還有點不放心。他很是擔心洪衍武火氣沖,燥性大,一味圖快,今后會犯急功冒進的大忌。于是他便又費盡苦心地為徒弟增加了一個額外的最后考驗。

那一天,洪衍武和陳力泉放學回來后,玉爺院里忽然多了一個沙土山。玉爺則把洪衍武單獨叫過來吩咐,“你去把沙土都搬到西墻根的坑里去,要記住搬了多少簸箕沙土。不許泉子幫你,你一個人干,聽見沒有。”

而在洪衍武點頭之后,玉爺便又拿來一個大號鐵簸箕,撮了滿滿一簸箕沙土給他做示范。

“看著,得這么搬。底樁腰挺,上腿蹬直,雙手舉平,慢慢蹲身,蹲到底再拔起來,要不搖不擺。”

結果等到深夜里洪衍武徹底搓完沙土,累得躺在地上起不來的時候,玉爺就從屋里出來了,盤問洪衍武搬沙一共走了多少趟?

洪衍武張口便答,“921趟。”

當時玉爺聽了雖然表面沒動聲色,可在心里卻不由默默點頭。原來這沙土山他早就自己量過了,數目一點不差!

說白了。也就是從這件事兒上,洪衍武表現出的踏實勁兒才徹底讓玉爺放了心。老爺子徹底不再擔心徒弟的心浮氣躁和投機取巧了。那么后來,也才有了答應傳洪衍武招式的那句話。

不過對這次考核,洪衍武自己可是完全是蒙在鼓里的。

實際上他由于這個階段受到強烈的壓迫卻又無處可以發泄,根本就是有意拿自己的發狠出氣,完全是無心撒謊,靠誤打誤撞才過的這一關。

甚至于他后來還一直以為,玉爺是單純因為他下功夫的狠勁才認可他的呢。故而自此之后,他對自己就越來越狠,在練功上的追求也越來越走極端了。

這不能不說是古代傳承模式的一個弊病。

過去的師父授藝老愛云山霧罩的,想讓徒弟自己領悟明白。正所謂“練武半輩子,一句話教給徒弟”。

其實這種方式相當于“悟禪”,如果能功成,固然效果是最好的。可卻不知,從另一方面卻往往也會讓徒弟產生誤解,走向歧途。

當然,武技中有些功、理畢竟是很“身體化”的東西,得身教力行方能體會得出,可有些淺顯的道理也用這種方式,那大概就要歸結于思維僵化、習慣使然上面了。

但總之,無論如何,洪衍武終究是熬過了玉爺最后的一關,成為了師父眼里的“一塊好鋼”。于是就在搬完沙子的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和陳力泉一起,各自從玉爺手里接過了師父相贈的一件跤衣。

而打他們穿上這件夢寐以求的“橫人皮”開始,在院里新添了“跤坑”開始,也就意味著玉爺終于開始傳授他們攻擊技法,要給他們倆人“開刃”了。

跤行里有句俗話形容技法非常多,那就是“大絆子三百六,小絆子多如毛。”

玉爺家傳跤術歷經十幾代人的完善,在善撲營內和御駕前經過大大小小無數比試的驗證與充實,真可謂是包攬了天下間各族跤術的精華。

所以對于各路跤術都了如指掌的玉爺,也就大可不必像其他人那樣墨守成規,只教兩個徒弟練相同的基礎絆子套路。反而可以根據兩個徒弟不同的特點因材施教,傳授與他們個人條件最為契合的招式。

比如說,玉爺因見洪衍武的腿功比較扎實,挪步又較為靈活。就特意先傳了他一套用腿進攻的動作——“踢”、“掙”和“里統子”。

所謂“踢”其實就是“潑腳”,講究的是在腳踢對方下盤的同時,兩只手也得一個拉拽,一個掙捅,去拉偏對手的重心。步法有上步、蓋步、三點步、車輪步等區別,屬于手腳配合模式下,最常用的對練絆子。

至于“掙”和“里統子”,在技術特點上也基本等同于“踢”,只不過“掙”專指不抬腿的“踢”,而“里統子”專指踢同名腿脛的內下側罷了。

說實話,這“潑腳”別看說著簡單,但這招應用范圍卻極為廣泛,而且攻守兼備。在實戰中,一旦踢不成功,馬上即可改為勾、別、切、入等掉臉絆子,所以反倒是所有絆子里變化最為繁多的一招兒,對練習者的臨時機變能力和反應力有很高的要求。

也就是玉爺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洪衍武性格跳脫,喜愛變化的特點,才決定把這招先傳給他。

果然,洪衍武沒讓玉爺失望。他的腦瓜子相當聰明,效仿能力也超強,玉爺僅僅講過兩三次動作,他就能模仿下來,甚至很快就掌握了動作要領。

于是,在老爺子的傾囊相授之下,經過無數次的不厭其煩的反復演練,沒出一個月,洪衍武已經把偏門踢、直門踢、反掛門踢、大拿踢、假搓真踢、重踢、彈踢、抱脖兒踢、抱胳膊踢、掀踢、抹脖兒腳、攔門腳、落門腳、倒腳、飛逮子這不下幾十種的手腳變化基本都爛熟于心了。

至于陳力泉,他的特點是基本功扎實,性子沉著穩健,能耐得住枯燥。所以玉爺并沒有教他什么繁復的招式,反而在這一個月只讓他練習一個最簡單的動作——揣。

這一招俗名叫“背口袋”,也有人叫“背挎”。就是抓住對方的衣服,轉身把對方背在身上,向下摔過去。

這招比“潑腳”還要簡單,卻也相當吃功夫。技術上同樣有不少的要求,必須要一板一眼把每個動作都做到位,才能做成。

比如說按玉爺的要求,摔倒對方的時候,身板要挺直了向下彎,頭要扎得深,一直扎到兩腿之間,雙腿要猛地由半曲到蹬直,手上要有一把子揣力,把對方使勁往下拉。這樣幾股子力量擰在一起,再加上引誘對方撲的慣性,才可以把對方著實地摔在地上。

陳力泉記招式明顯沒洪衍武快,他先是徒手練了個幾十遍,然后再與玉爺配合練。最后再借助器械,拿麻袋“沙人”調整技術細節。也是折騰了小一個月,才算把這一個動作打磨的有點樣子了。

而到了這會兒,兩個徒弟各自可都該進入真摔實戰的階段了。這時特別明顯的,就是體現出了玉爺用基本功挾磨了他們三年的好處。

因為僅動作練熟了,和應用起來交手絕不是一回事。實戰中得把手法、步法、力量變化融為一體,練到對手稍有動作,應變自然而生的地步才行。要想徹底融會貫通,針對每次對手的反應作出正確的應對,那得通過反復嘗試來增長經驗,極其耗費體力。

若是一般人,沒幾個月的苦功根本不可能。可洪衍武和陳力泉因為腰腿都跟得上勁兒,有足夠的功夫支持他們,所以才不過數天下來,他們就已經練到了動作深入骨髓的效果。

雖然一開始練實戰的時候,他們倆也根本摸不著玉爺的褡褳,無論他用怎么著試圖接近都被玉爺防得嚴嚴實實。可逐漸的,當他們熟練之后,也終于能在你來我往的挪步對抗中,抓住機會試圖攻擊玉爺一兩次了。

練到了這會兒,玉爺心里便有了分寸,他知道兩個徒弟均已練得到火候了,便開始讓他們之間對練。

果然,接下來的對戰中洪衍武大顯身手,頻頻施展不同的踢法,輕而易舉地用“潑腳”把陳力泉踢倒在沙坑之中,美得他在院子里連翻了好幾個筋斗才止住興奮。

而陳力泉也不逞多讓,雖然他只會一個“背口袋”,卻偏偏能以拙破巧。洪衍武若能躲開還好,但凡被他抓住褡褳,準保跟著就得讓他揣在沙坑里。

就這樣,洪衍武和陳力泉就像文理科分班的學生一樣,用他們各自不同的方式體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摔跤。那些看似簡單的動作,在與對手奮力角逐的時候,同平時那些枯燥的基礎訓練完全是不一樣的。

那種抓住對手把位時的舒適感,那種以力量變化的巧妙之處,簡直如明月入懷,令人心曠神怡。而當對手被摔倒時所獲得的成就感,更像一曲來自天際的音樂,或如太陽般輝煌畫面沖進他們的心里,蕩氣回腸、愉悅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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