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第一百九十四章 重逢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重返1977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重返1977  更新時間:2019-02-03
 
南橫街煤廠里面的布局四四方方,一進大門,先是一西一東兩排倒座房。

東邊倒座房緊鄰大門的位置,在寬大的窗臺上開著一個帶推拉門的小窗口,這里就是開票室,開票、交款都在那兒進行。

如果從開票室往東依次數,那就是工人休息室、儲物間、洗澡房、鍋爐房和廁所。

至于大門西側一排倒座房,那是液化氣站,屋子對面就是個齊腰高的水泥臺,上面整齊地擺放著數不清的煤氣罐。

換罐時,工人都要站在上面靠鐵鉤子輔助來操作,為的是便于運輸汽車進出及裝卸。

不過這年頭煤氣罐尚未普及,煤廠負責的區域內,也不過三四百戶的用量,鮮有人來。

最后再說隔著大空場的廠區的對面,那一整排房子都是辦公區。

其中廠領導的辦公室、財務室、后勤、勞保基本靠近東側,因為東側貼墻的一排房子算是機械生產車間,機制煤球的搖煤機,運送履帶的蜂窩煤機,和半手工的蜂窩煤模具機器,相關操作都在車間里進行,對環境污染不嚴重,空氣相對干凈得多。

而辦公區西邊則是生產科和保衛科的辦公室,這是因為運來的煤塊,回收或損耗收集的煤渣子都在這里,不過這里可要比其他地方臟得多,這是由于裝卸運輸時,經常暴土壤煙的。

另外,靠近這里的廠區西墻還有一大片用來放成品煤的儲煤棚,煤棚由木結構的框架搭建而成,木柱支撐的棚頂是由木條釘成的油氈層做成。

煤棚內常年碼放著兩人多高的蜂窩煤,棚內地上到處是積存的厚厚煤灰。由于光線昏暗,棚內常年開著幾盞白熾燈,發出似醒非醒的光亮。

煤棚最邊上還有一個標皮板做成的柵欄墻,墻內圍起的幾間柵欄屋儲存著售賣的劈柴、各種爐具、爐瓦、搪爐料。

洪衍武就是從大門口繞過液化氣站,一直找到這里,才在一眾撮煤末子的人群中,發現了正揮著鐵鍬,賣力撒汗的陳力泉。

或許是因為洪衍武已經把陳力泉的樣子早已深深鎖在記憶里,也或許是陳力泉一米八幾的魁梧身量在這個年代實屬少見,盡管鏟煤的那十幾個工人臉色黑得都和煤一樣,根本就看不清五官,可洪衍武還是只憑一眼就認出了陳力泉。

為此,洪衍武的心一下咚咚蹦起來,一下子居然有些走不動了。

這并不奇怪,人之所以為人,之所以區別于其他靈長類動物,就是因為人具有極其復雜微妙的感情,而這種復雜,又是人本身所無法控制,無法駕馭,甚至于有時根本無法想明白的。

不過,陳力泉一開始卻沒有認出洪衍武,還在埋頭專心鏟煤。

但是,之后隨著洪衍武站立的時間漸長,漸漸引起了其他工人的矚目,陳力泉便也受到了影響隨著望了過來,結果當他一認出洪衍武來,立即也“石膏像”了。

此時目光相對的兩個人,一幕幕幼時的、兒時的、青少年時代的往事,都是驀然涌上心頭,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陳力泉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師長和親人,在這個世界上,他如今也只有洪衍武這么一個最親近的人了

因此他們雖然不是親兄弟,但由于他們從小起,命運就連結在一起,哪怕勞改期間也是一樣,那么完全可以說,對陳力泉而言,他與洪衍武之間,其實早就演變成了一種比親兄弟還親的拳拳深情。

而洪衍武的感受更加奇妙,他不僅曾親身經歷過陳力泉為保護自己而死的整個經過,而且他還是為自己過去所作所為帶著深深的愧疚,從2012年重返回來的!

那可是陰陽兩隔,追悔莫及,想忘也忘不了的三十五年!

所以說,表面上他雖然沒有改變,但實際上在他的心里早已滄海桑田,物非人非了。

他既然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他了,那么對他來說,泉子的意義,也早不是那個因為比他早解教兩個月,比他提前找到了工作單位,就會讓他心生嫉妒的泉子了。

而是親如手足,情同骨肉!

百感交集中,還是陳力泉最先作出了反應,他從愣神中一清醒過來,緊接著幾步撲過來,握住洪衍武的胳膊使勁搖晃。

嘴里興奮地喊著,“小武,你回來了,你終于也回來了!”

這一瞬間,洪衍武的眼里有淚花在閃爍。

泉子手上的勁兒不小,一口京腔依然未變,率真、憨直的性子仍和他印象里一模一樣。

三十五年光陰居然都被壓縮在了這一句話里,一切又回到了過去。

泉子,真的安然無恙!

或許是太過高興,還沒等洪衍武作出反應,陳力泉就接著又說,下班后他要和洪衍武去大吃一頓,給洪衍武接風。

他還說,他們可就差“聚德全”沒吃過了,現在他提前出來,已經拿了工資,正好給補上。

可洪衍武想了一想說今天不行,因為自己還沒見著媽,他讓陳力泉下班和他一起去洗澡,然后一塊兒回他家吃飯。

而聽了這話,陳力泉竟半天沒說話,眼神也有些黯淡。

洪衍武隨后才明白,應該是他隨口而出的話,讓陳力泉想到他自己的母親了。

他不由滿是內疚地趕緊道歉,“泉子,這事兒就怪我。要不是我害了你,陳嬸兒也不會……你千萬別太難過了,是我對不起你。陳嬸兒性純、善良,想必在天之靈一定會明白的,也一定會保佑你。”

陳力泉這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了句“別這么說,不能賴你……”

最了解陳力泉的洪衍武,心知這是泉子一種表面輕松實際卻又更沉重的表現,他不由得怨恨其自己太過笨嘴拙舌、以及考慮不周了,其實只要泉子能好過些,讓他怎么做都行。

可這時,卻根本沒功夫容他再說什么了作出補救了,因為像是工長的一個年長工人已經從煤堆那邊走過來,毫不客氣地催促,“你們有事干完活再談,這煤堆還急著等入車間呢。”

在這種情形下,陳力泉也不得不返回去干活了,不過他臨走前停留了一下,還是回頭答應了洪衍武。

“小武,你等我會兒,其實我們也不用花錢去外面澡堂子,在我們單位洗就行,這里能淋浴。”

這讓洪衍武總算心里有點安慰,他其實挺煩那個過來攪局的工長,但卻又知道煩人家沒道理,因為這里人來人往,大家都在忙著干活,確實也不是敘舊暢談的時候。

于是很快,洪衍武便在煤堆的不遠處找到一個相對不礙事的角落坐下,他決定在這里等到陳力泉忙完再說。

可沒想到,恰恰就在煤堆快被運完的時候,事情又起了波折,一個讓洪衍武意想不到的舊日仇人出現了,結果一下子就把他們的原定計劃全給毀了。

這個人又是誰呢?

嗨,說來也不是別人,就是過去因陷害常顯璋與陳德元撕破了臉,最后因懼怕陳德元的懲處,緊急情形下靠行賄躲到了工宣隊“分指”去的那個“糊嘎巴兒”……胡二奎。(參加第二卷《第九十一章栽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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