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第六章 虛張聲勢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重返1977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重返1977  更新時間:2019-02-03
 
洪衍武剛說完,就一把抄起了墻邊條案上擺的一把茶壺。

鄒順才被觸動了最敏感的神經,馬上躥起來撲上前,就想把東西搶回去。

洪衍武騰地站起身,迎上去只一個潑腳就把鄒順才給踹趴下了。

可鄒順才隨后也不等站起來,就又一把抱住了洪衍武的腿,想要掀倒他。

洪衍武毫不慌張,只輕巧地捏住鄒順才的手指頭,然后反關節再一擰,這老小子就“哎喲”著松開了手。

洪衍武還不罷休,暗中又加了把勁兒,結果鄒順才一聲尖利的慘叫,大腦袋“咚”的一聲撞在了磚地上。

好,這又給磕了一個!

“泉子,砸!”洪衍武則面無表情地把茶壺遞向陳力泉。

陳力泉也沒廢話,接過茶壺就直接摔在地上。一聲脆響,茶壺粉粉碎!

“好聽,再來幾個!”

配對的那幾只茶杯全沒能幸免,被陳力泉一胳膊就給胡擼地上去了。

“嘩啦啦”,這叫脆生!

鄒順才差點沒給心疼死。“哎喲唉,你們別砸了!這是要我的命啊……”

洪衍武示意陳力泉暫時停手。“我就說嘛,還真不信有摔不碎砸不爛的。你一只臭蛤蟆叫什么板啊?想明白沒有,東西呢?”

“兩位小爺,真是沒有,我……我拿不出啊……”

“泉子!再來個大個兒的!”

隨著洪衍武一聲叫,陳力泉就抄起一個青花將軍罐。一點沒猶豫,“咣當”一聲,一地渣滓。

“媽呀……”

這可真動了命根子了,鄒順才眼淚都下來了。

其實洪衍武看著也有點心疼,他心說泉子你還真會挑,就這玩意,日后弄不好得上千萬。

可心里雖是這么想,在明面兒上洪衍武卻還得保持若無其事。

“怎么著?你表個態。沒關系,咱不著急。你要還說沒有,我們就一件件地慢慢砸。反正你屋里東西多,有你慢慢想通的機會……”

“兩位爺爺,就我這處境,要真有那東西也早就換錢了。就這些破罐子爛碗的,還真的不值得幾個,您費那個力氣其實不值當的……就算您二位積德,給我留下換口飯吃吧。”

見鄒順才還想把自己當“棒槌”糊弄,死不吐口。洪衍武覺得該點醒他了。于是用腳撥開碎渣滓,找出剛才青花將軍罐的底子,一見沒有年款,便撂在了桌上。

“是不值得幾個,敢情是個民窯……泉子,老家伙還不心疼,你找個底子上、器物上寫著年款兒的砸!”

一聽這話,鄒順才就像被火燎了似的,差點沒從地上蹦起來,趕緊又磕頭求饒。

“別,別,別!這位小爺,算我有眼無珠,不識真人!可你們家那扁方……確實已經交公了,打死我,我也拿不出啊。要不這樣,您看我屋里什么好,您拿幾件就算是抵了好不好……”

因為鄒順才又退了一部,陳力泉不由再次看向洪衍武,他的眼神明顯是動心了。

可洪衍武肚子里有數,干笑一身兒又坐回凳子上。

“開什么玩笑,我們家那是什么東西。就你這一屋子的玩意兒,有幾件能超過明朝的?都劃拉給我也未必抵得上。挑幾件?你倒打得一手好算盤!你要真想抵了也行,別廢話,現在給我掏出五千塊錢來,就算便宜你了!”

“五千塊!祖宗!你瘋了吧?”饒是鄒順才見多識廣,也不禁嚇了一跳。

陳力泉同樣一驚,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價碼。

可洪衍武卻不動聲色,照樣還是慢悠悠地說著。

“怎么著,嫌多啊?那你把東西交出來……‘鄒蛤蟆’,

我知道你是個成了精的主兒,大約你是覺著能糊弄就糊弄,能敷衍就敷衍,打的主意也多半是想著,或許等我砸了幾件還問不出來就死心了,到時候你就靠裝慫過關,留下那扁方也劃算。可我還告訴,今兒來就是跟你死磕到底的。你這些玩意,弄不好,我還真會挨個都砸光了。你大可以慢慢想,但接下來,我可就砸你那最稀罕的了。你最好認清形勢,是越晚想通了越吃虧……”

陳力泉這時候可是聽明白了,他也為鄒順才耍小聰明,把他們當傻子蒙生了氣。接下來,便故意拿過來一個最好看、最花哨的琺瑯彩罐子。

并且他還記著洪衍武剛才的話,先底兒朝天翻過來看了下。別說,還真有年款。

于是他轉頭便問洪衍武,“你看這花里胡哨的家伙行嗎,底下有字兒,就是繁體的,我認不清,什么大清……干,干隆……”

鄒順才的聲兒都發顫了。“別,別,千萬您給我留下。您……砸點別的行嗎?哪怕換個大個兒的呢……”

洪衍武此時也想開了,反正不是自家的東西,都砸了又能怎么地。

毀壞文物是民族罪人?

可“運動”中把岳飛墳都給刨了,就是當民族英雄又能怎樣!

所以他呵呵直笑,相當輕松。“這罐子,其實是小了點兒。算了,就讓老東西先占點兒便宜。泉子,砸!”

“哐嘰!”

又一聲清脆無比的破碎聲。

鄒順才則像折了命根子似的,哭天搶地的大哭起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隨著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接近,鄒順才的屋門竟然打開了。

門外,正站著幾個鄰居,狐疑地向屋里張望著。

為首的是兩個老太太,一個帶著紅袖箍。另一個,就是院里剛才盤問過洪衍武的“老核桃皮”。

“怎么回事,這是‘砸明火’呢?瞧這一地碎渣滓!老鄒,你沒事兒吧?快起,怎么地上趴著呢!”

“紅袖箍”先發聲問話,聽著像是來給鄒順才撐腰的。

緊跟著,那“老核桃皮”也說話了。

“你們這倆小伙子,剛才進院兒還客客氣氣的呢,一進屋怎么就翻臉了!現在可不興禍害人了,你們在人家里這么折騰,是想‘進去’呀……”

在他們身后還有一個絡腮胡子的老工人,手里拿著一把鐵鍬,也氣憤填膺地說。

“你們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鳥!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來我們院兒胡來!今兒要不說清楚了,小心你們出不了這個院兒!”

而那鄒順才一見這些救命恩人來了,卻興奮得像打了雞血。一臉的鼻涕眼淚也不抹,就大聲嚎起來了。

“包主任,秦大姐,老陳大哥,你們來得正好!再晚來一會兒,我的家可就全完了!這倆小子是真正的強盜!快,快去叫公安和工人民兵來呀!別讓他們跑了……”

得!這就叫無風三尺浪,平地起波瀾!事兒竟然褶子了!

陳力泉不無擔心地望著洪衍武,等他拿主意到底是打還是走。

可洪衍武呢,其實剛才一動手,他就預料到平房不隔音,或許會有人來過問,于是早想好了應對的辦法。所以他不但沒一點兒慌張,一聽這幾個人的姓兒反而差點沒樂劈了。

他自己還跟這兒瞎琢磨呢,心說這幾位怎么那么巧,都湊一塊兒去了,好嘛,包青天、秦香蓮、陳世美都有了,這都夠唱一出“鍘美案”的了……

“各位大媽大叔,一看你們就都是熱心的好人,能過來是怕鄰居受委屈。可也先別急,這事兒到底怎么回事,你們也不能只憑所見就下判斷,更不要偏聽偏信,反倒保護了真正的壞人……”

洪衍武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臉上波瀾不驚。他也心知這是最重要的,必須表現的異常沉穩,在這種情況下才能壓住場面。

果然,他的這種反應讓幾個人遲疑了。幾個人互相對望一眼,最終還是那“紅袖箍”繼續詢問。

“那你說,到底怎么回事?難道東西不是你砸的不成?”

“沒錯,大媽。東西是我們砸的,甚至還打了人!可有一樣,我們沒搶啊,姓鄒的胡說八道可不成!要不您讓他自己說,我們搶他什么了?”

“這……”剛站起來的鄒順才有點啞口無言,不過他馬上反應過來。“你們砸東西打人也不行啊,還沒王法啦!”

“就是!憑什么打人砸東西,你得說清楚了!這不是頭兩年了……”那姓陳的老工人脾氣暴,忍不住聲援鄒順才。

“為什么?他欠揍!宰了他都不冤!我倒想問問,各位大媽大叔,你們知道這‘鄒蛤蟆’的老底子嗎?他原來可是白紙坊街道辦的小頭頭,現在怎么又成這副田地了?”

洪衍武這幾句話一問出來,鄒順才頓時心虛了,而那老幾位則全暈了,不由面面相覷。

唯有“紅袖箍”大概是因為是“民革委”的人,像是知道點內情,睜著老眼有些驚訝。“小伙子,你是說……”

洪衍武趕緊順勢應承。“對了,大媽!您覺著他欺負人家一個女人的事兒能這么輕易就算了嗎?就這么個‘踹寡婦門,刨絕戶墳’的下流玩意,當初靠著手里的權力,能把一個女人沒了路走。要能容他平安過日子,這天底下還有道理可講嗎!是!政府沒判他,可那是因為他上面有人。我們就是普通老百姓,沒什么其他的辦法,但為了自己家里人,卻不能輕饒了他!您幾位要覺著我做的不對,隨便你們處置,可你們也得容我出了這口惡氣才行!”

洪衍武這番虛張聲勢、把真假摻雜在一起說的話,可謂是天衣無縫。

別說讓鄒順才徹底傻了眼,支吾著分辨不清了。連那老工人也急茬地瞪了眼。

“啊!這姓鄒的這么王八蛋呢!”

緊跟著,“老核桃皮”也叫起來,“哎喲,我們哪兒知道啊!”

她轉臉還沖“紅袖箍”埋怨上了。

“我說包主任,這姓鄒的可不能再讓他住我們這兒啦,當初他搬來,看他流里流氣的我就反對。街道怎么非把這種人往我們這兒安排啊,就不怕大家伙的孩子跟他學了壞呀……”

在當年,亂搞男女關系的事兒可是最為人不齒的,就更別提禍害良家婦女了,不夸張的說,在廣大人民群眾中,對在這種事兒上犯錯的人,認為槍斃都不過分。

即使是在流氓的圈子里,弄“花事兒”的“桿兒犯”和“花匠兒”也讓人瞧不起,無論進那兒的“號”,都是讓各路犯人加倍揉搓的灰孫子。

所以這樣一來,這老幾位熱心人的立場頓時改變,不但再沒人替鄒順才出頭了,反而對其都報以鄙夷的蔑視和斥罵。

鄒順才有苦難言,哭喪著臉只是無力地哀求。“他……這……這不是那么回事……那都是過去了……你們可不能不管啊……”

陳力泉雖沒說話,卻一直用佩服的目光凝視著洪衍武。

他覺得這個好哥們實在是會看風使舵、隨機應變,辦事說話都能做到臉不變色心不跳,在心里不由默默為洪衍武這避重就輕、翻云覆雨的詭辯暗挑大拇指。

只不過這種事兒其實也得換角度看,在陳力泉的眼中,洪衍武自然是“每臨大事有靜氣”,可要是讓大多數的人評價,那恐怕真就是“揣著一肚子的壞水兒”了。

最后還是“紅袖箍”率先表達了對這件事的新態度,一語定音便給事情定性了。

“這就叫自作自受吧,人還是不能干虧心事兒啊。行了,這事兒我們不管了。可你們倆也得悠著點兒啊,打呀砸的不算什么,頂多折胳膊斷腿也就到頭了,可千萬別弄出人命來……”

說罷,老太太竟帶頭走了。

“老核桃皮”是追著“紅袖箍”走的,離去前,倒是額外多饒了一句。

“你們倆也別急,再有鄰居過問,我幫你們解釋,可你們最好能在天黑前完事兒,我不是催你們啊。我們家小孫女膽兒小,U看書晚上來家吃飯……”

老工人性子是最直的,走的時候還有點臉紅,看著挺不好意思的。

“兩位小兄弟,今兒是誤會了。不知者不怪嘛。要我幫忙不要,我幫你們砸!不用?行,那好好給丫長點記性!要是法律不管,就該當煽了他!什么玩意,跟他做鄰居得倒八輩子霉,呸!”

就這樣,洪衍武點頭哈腰,禮貌周到地送走了這出“鍘美案”,等再關上門的時候,他就再無半點顧忌了。

看著顫抖的鄒順才,洪衍武露出了一副獰笑。

“老孫子!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這下,還有什么可說的!咱們繼續吧……”

鄒順才一屁股就坐倒在床上,面帶驚恐地打起商量來。“祖宗,四百塊,四百塊饒了我,行嗎?這是我所有積蓄了,家里的其他東西隨便你拿……”

可洪衍武聽了卻勃然大怒。“放屁!你早干嘛去了!現在這就是想坑我!這些人可都眼睜睜看著呢,我要從你這兒拿走這些大盤子大碗、壇壇罐罐的,不真被你說成白日行搶啦!告訴你,再不放聰明點兒,老子拆了你的蛤蟆窩!”

說罷,余怒未消洪衍武一腳向屋里頂著房梁的一跟圓木踢去,“喀嚓”一聲,柱子應聲而斷,倒向了鄒順才。

可就在鄒順才蛤蟆跳一樣地狼狽躲避,洪衍武泛起得意神色的同一時刻,又聽房上“咔嚓嚓”一陣響,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竟從頂棚上掉了下來,帶著風砸向洪衍武的腦袋。只憑感覺就知道不輕!

我!完了!還他媽有機關哪!

這是猝不及防的洪衍武,當時腦子里唯一閃過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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