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其實一切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必是前有因,才會后有果。
只不過有些東西一輩輩的傳下來后,在傳承過程中隨著社會環境產生了一些變化,而大部分人又都不愛費腦子,去求甚解,只懂得照本宣科的去做,所以最終才會讓人們產生一種“有些事原本就是這樣,并沒有為什么”的錯覺。
這種情況在很多領域內都存在著,語言、飲食、起居,乃至生活的各個角落,就是江湖規矩也不例外。也因此使得一些傳統的根本逐漸地失于流傳,甚至于產生完全相反的謬誤。
比如說,江湖隱語中,“砸明火兒”這個詞兒就是如此。
它的本意是為明火執仗,深夜入室搶劫的行為,可現代某部電視劇卻牽強附會,毫不搭調地給解釋為強婦女。結果弄得一幫不知底細的傻孩子以此為故,還隨意引用熱捧,也算是一種滑天下之大稽的狗血現象了。
又如現在很多人經常說的“立棍兒”和“戳桿子”,雖然本意尚未全失,但出處和淵源卻已經無人知曉了。
在這里,咱們也不妨對這兩個詞來追究一二,已達到溯本求源的目的。
說起來,這兩個詞兒基本是同一意思,本質上都是用來形容某一個人具備專屬勢力,可以在江湖中一定的范圍內稱王稱霸。可問題是,為什么作為地頭蛇,卻非得和棍兒和桿兒聯系在一起呢?
這個問題曾有人與武力崇拜聯系在一起,把棍兒和桿子解釋為白蠟桿,說是“槍桿子里出政權”的意思。
也有人認為是一種“拉大旗作虎皮”的行為,這種看法是把棍兒和桿子理解為旗桿,認為這是一種用名義粉飾自己,抬高聲望的意思。
但這些解釋其實全是錯的,真正的意思,其實要牽扯在一個最古老、也最人多勢眾的江湖派別身上。那就是窮家門兒,丐幫。
說到這里或許有人以為自己明白了,覺著棍兒和桿子的意思,其實就是乞丐討飯時手拿的棍子。
這倒并不能說是錯,但仍然太過簡單和偏面。因為正解其實還要從窮家門的信仰說起,這也關乎到京城丐幫的起源。
窮家門的乞丐,在早年都供奉范丹,后來改為供奉朱洪武。據傳,其原因有二。
第一是因為朱洪武自己就曾持牛骨討過飯。
第二是因為朱洪武曾為乞丐所救,而救他的那兩個乞丐,后來還受皇封,成為了南北兩個京城的丐幫的始祖。
這件事發生在元順帝時,由于北地燕京考場開科取士,朱洪武曾北至趕考。行至良鄉縣土地廟內,忽患傷寒病癥,倒臥殿內。
當時至日落時,湊巧有梭、李二姓兩個乞丐攜瓦罐而入。二丐因見朱洪武發病,動了惻隱之心,便將他們討的剩菜剩飯,用柴草熱熟給他食之。沒想到至次日,病已痊愈。
此后,直至朱洪武登基,這位皇帝想起了多年前的這段恩情,便使人召來兩位乞丐,想以官爵相酬救命之恩。
沒想到二丐甚有自知之明,連稱命小福薄,且無才干,仍愿為丐。
于是洪武帝傳旨,命二丐行討時要使用太平鼓,且命鼓上安十三個銅鈴,一個鈴鐺代表一省,表示允許二人討要天下十三省。
隨后還各賜予二人一根下墜黃穗的竹竿,以示皇恩。自此,凡梭、李二丐討要之處,不論商家居民,文武官職,只要見桿兒或見鼓,都要給錢。
再后來梭、李二人出宮之后。由于深悔未向洪武帝討得住處,竟又在通濟門內,挖城墻掘洞而居,而地面官人因懼怕竹竿黃穗,也并不敢攔阻。
至于其他的普通乞丐,因為甚為艷羨梭李二丐之行乞特權。于是或投梭為師,或投李為師,由此梭李之徒,日見增加昌盛,后來更發展成為六大支派,即丁、高、范、郭、齊、閏六姓也。
可以說,在昔帝制時代,南京乞丐之多,為各地之冠。通濟門內“花子洞”,即乞丐居留之所。
而這段故事,后來也被相聲大家劉寶瑞先生加工演繹,編成了單口相聲,大概很多人都不陌生。
再之后,在明太宗朱元璋太孫建文皇帝在位時,燕王朱棣迫走建文皇帝。篡位遷都于燕京,還有許多乞丐隨駕北來,自此南京乞丐便在燕京正式落腳生根。甚至于傳至清末民初時期,北平尚有許多“桿兒上的”。
至此時期,這些乞丐各轄一方,從出身劃分,大致可分為“藍桿子”、“黃桿子”兩支。“黃桿子”系由破落貧困的八旗子弟所組成,是高級乞丐的組織,丐頭則由王公貝勒充任。“藍桿子”是普通乞丐的首領。
而唯獨沒有任何變化的,那便是由掛穗兒桿子演變來的權杖類憑信物,依然是窮家門公認的權勢代表。
其時,京城丐幫勢力不小,惡討之風盛行,官方管理不善,讓百姓商家深受其苦。于是每有住戶辦紅白喜慶事,或每有商家鋪戶新張時,便都會花錢邀“桿兒上的”去門前保護,防止其他窮家乞丐擾鬧。
而丐頭的譜兒也很大,或西裝革履,或長袍馬褂,他們大駕光臨時,身邊要帶三四個嘍羅,就仿佛是一地方里正保長一般,哪怕到了主家也要坐頭席。
此外,除了吃喝收錢,唯一要做的事兒,便是在主家門口貼上一張紙揭,或掛上一根桿子、皮鞭或旱煙管,上書“貴府喜事眾兄弟不得騷擾”之類字樣,名曰“罩門”。
一旦有了罩門,就像有了特赦證書一般,幫內乞丐見了罩門,如小鬼見了“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一般,便須退避三舍。不敢撒野猖狂,主家給多少算多少,不給就走。
不過,如果店家或辦事的事主不懂規矩,或不愿花錢,到時也保準有眾多乞丐前來攪擾,他們也不動粗,只是擠在門前有礙觀瞻,甚至惡言相戲,什么喪氣唱什么,給錢也不要。讓你生意難做,喜事不喜,白事更愁,并且就是報官,官府也拿他們沒轍。
說到這里也就清楚了,其實這種規矩,才是如今所謂“立棍兒”和“戳桿子”的真正出處。
當然,解放之后,舊社會的一切陳規陋習為之肅清,不但地痞、流氓、惡霸沒了,乞丐同樣在社會上銷聲匿跡,那么這些江湖規矩自然也就跟著消亡了。在我們建國的初期階段,實際上存在著一段長達二十年左右的江湖斷代史。
不過,隨著六十年代“運動”時期的到來,社會重歸混亂,“玩主”開始崛起,那么一些舊有的江湖規矩也就重新抬頭,并再次演變,成為了新興一代奉行的準則。這樣一來,“立棍兒”和“戳桿子”的講究,也就跟著一起復蘇了。
只是如今,在“玩主”的圈子里,這種形式已經變異成了一種類似于“開山立柜”,成立小團伙的儀式。其主要意義,也由當年專為震懾驅使丐幫底層人員,變成了針對各路“玩主”、“佛爺”,起一種廣而告之的自我宣傳作用。
拿洪衍武目前來說,他雖然也知道這種規矩的真正來歷,但他要想重回“江湖”,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完成這種儀式,也就成了他下一步必須要先干的事兒。
至于為什么非要如此,洪衍武有自己的想法。
他首先認為,他非常了解圈子里的人。
無論“玩主”還是“佛爺”,混蛋的多,沒腦子的多,見利忘義的多,仗義的少,但是,壞歸壞,這幫子人也有股子邪氣。就目前這個階段的江湖,任你是誰,破壞了規矩,天王老子也不行。
因為說到根本上,任何行業、任何地方,立規矩、講規矩,并非是一種無意義之舉,本質上都是為了更好地保護這個行業本身的利益。所以破壞規矩的后果才會如此嚴重。
也正因為這個,他“抬”了尤三才是一種觸犯眾怒,且不占理的行為。試想一下,你今天“抬人”,我明天“抬人”,那也不用公安去偵破案件了,江湖世界自己就先得亂了套,哪里還會再有大家伙生存的空間呢?
本來,要是他選擇不再涉足于江湖也就罷了,這點事兒或許真能糊涂地敷衍過去。可偏偏他現在迫于家中現狀,還得重新走回頭路。那么拋開“抬人”這件事惹出的麻煩先不談,再辦其他的事兒,就必須得一步一步按照規矩來了。否則必將遭致更多人的敵視,落入絕對的失道寡助之中。
慶幸的是,江湖里最大的規矩,終歸還是武力至上。而且很多原則尺度也比舊社會幫會要松散得多,并無一定之規,哪怕再大的問題,只要有回還余地,都是可以談的。
所以到時候他只要利用大多數人私心,在這些人存著漁翁得利心思的觀望期內,先用暴力把首要有利益沖突的敵人降伏,最后再舍點利益,對其他干系不大的勢力拿出個恰當的說辭來,多半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憑他這幾十年混世道的經驗,要是再把那些人的小心思猜錯,那才叫白活。
并且同時還要說,哪怕再壞的事兒也會有一些好處的。比如說,通過“立棍兒”這件事,他不但可以拉回舊日麾下的一些人手,還大可以觀察一下其他勢力的反應。到時候,總有各式各樣的小蝦米小雜魚會先替主子蹦出來,或為試探,或為敵視,或為拉攏,或為討好,這自然便于他決定下一步的對策。
另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對家里人已然虧欠太多。尤其是父親如今已經面臨生死難關,家里其他人都一籌莫展。所以現如今無論怎樣,都應該是他來貢獻的時候,只要力所能及,哪怕是冒再大的風險,再難辦成的事兒,他也會犧牲自己,二話沒有,無條件的出頭。
實事求是的說,他現在除了冒險一搏以外,也再無其他的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