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第十八章 借錢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重返1977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重返1977  更新時間:2019-02-03
 
初三這天晚上,洪衍武和陳力泉也沒閑著,他們又去菜市口拜訪了“老鬼”和“小雷子”一趟。

有四瓶子茅臺做禮物,既有面子又顯誠摯,對方承情,非常熱情地款待了他們一頓。

在席間他們得知,“老鬼”真的聽了洪衍武的勸告,或用錢買,或毀滅證據,或散播謠言,基本上已把舊日恩怨留下的尾巴處理干凈了。

老家伙現在幾乎成了“潛水艇”,只是在幕后出謀劃策,全力撐著“小雷子”在前面施展。

至于“小雷子”呢,也沒給“老鬼”丟人,他已經把原先占著菜市口菜市場的“特務”給“剿”了,勢力初步已成。也就是說,如今的菜市口只剩下了“老鬼”這一桿大旗了。

洪衍武眼見“小雷子”一副意氣風發、摩拳擦掌的樣子,再聯想到前世進入新世紀時,香港在頭版曾為“小雷子”做過一篇專訪,也不免心生感慨。

他情知這位京城南北城“大腕兒”的崛起歷程,多半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忽地心思一動,他便借機說了“紅葉”考上大學,已經萌生退意的事兒。想問問“小雷子”有沒有接手“紅葉”的地盤和手下的意思。

不用說,他的目的是想再賣個人情,順便也能解決一部分實際問題,畢竟“紅葉”兄弟們也不是都想洗手,算給這些人多提供一個選擇。

當然,警察那邊得著的信兒也擺在了明面上,讓“小雷子”自己定奪。

但這件事不是馬上就能決定的。“老鬼”和“小雷子”便說合計合計,過幾天再給準信兒。但明顯的,能看出“小雷子”大為意動。

只是這件事說完,讓洪衍武沒想到的是,“小雷子”隨后竟告訴了他一個不算好的消息,那就是“小媳婦兒”迷上了賭博,怎么拉著也不聽,現在已經主動離開,不跟著“小雷子”干了。

“小雷子”還說,分手的時候,他給了“小媳婦兒”三百塊錢做散伙費。聽說這小子現在欠了一屁股的債,逮誰跟誰借錢,似乎混得糟透了,弄不好很快就找到洪衍武的頭上。

洪衍武很清楚,“小雷子”這件事辦得沒什么問題,人家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而且這也是好心提醒自己別沾包兒,免得他白白拿錢填糊無底洞。

可“小媳婦”明的暗的畢竟曾幫過自己太多的忙,且無怨無悔,一直死心塌地。要真是不聞不問,這心里也有點過不去……

還別說,“小雷子”確有先見之明,這個提醒很快應驗。

春節剛過第二天,2月11日一大早,洪衍武手里的眾多事項還沒來得及捋出個大致脈絡,“小媳婦兒”就主動登門,找他借錢來了。

多半年不見,“小媳婦兒”的樣子已經慘透了。衣服寒酸,精神萎靡,滿是一副落魄樣兒。禮物就帶來了兩條“香山”,這點東西連十塊錢都沒有,已經很能說明他的經濟處境了。

等他進了西院的陳家剛一坐好,洪衍武就明知故問,“你怎么混成這樣啦?‘小雷子’就眼瞅著?他也忒對不起咱們哥們了!”

“小媳婦兒”一下就臉紅了,趕緊含含糊糊地說是他自己不爭氣,主動不想干了。現在是遇到了急事,想求洪衍武看著手里方便,幫襯他幾個應應急,等回頭有了錢一準兒送來。

洪衍武看他打馬虎眼的樣子,自然又可氣又可笑,就故意惡心他,掏出十塊錢放在桌上。還說不用著急,可以慢慢還。

這一下就把“小媳婦兒”臊得坐不住了,他站起來愣了會,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嘆了口氣,默默拿起了錢轉身就走。

可等到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洪衍武卻把他叫住了。

“滾回來!還不說實話是不是!你憑這十塊錢就想翻本兒去?”

得,這下“小媳婦兒”總算明白過來了。他也就老老實實重新回轉,滿面慚愧地把自己落到這個地步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一遍。

敢情自從“運動”結束以后,社會各行各業逐漸走向有序。有一些單位率先恢復了獎金制度,國家還在去年十月份普調了一次工資。那么老百姓的日子就好過了許多,自然“玩主”、“佛爺”的收入也就跟著增多了。

不過這個圈子里的人,可沒有什么安份的主兒。既然臭吃臭和之外有了節余,好多人因為兜里的銀子咣當,也就閑不住了。于是社會上賭博風蔓延,京城各處開始興起了賭局。

這個時期,“撲克”游戲尚少,多數人玩牌也就是“敲三家兒”、“爭上游”、“升級”、“拱豬”之類,游戲記分規則簡單,作為正規賭博游戲輸贏有限,大家都覺著不夠刺激也不怎么解渴。于是漸漸的,“拉耗子”逐漸開始流行,成了賭局上的常規游戲。

可只此一種還是太過單調,也不知道誰打的頭,從去年年底,消失了幾十年的“麻將牌”重現江湖,很快也成了大家熱衷的耍錢手段。

而作為“小媳婦兒”來說呢,無論“拉耗子”、“打麻將”,他一開始并沒什么癮頭,也就是趕上熟人的局就隨便玩玩,輸贏相當有限。

可沒想到,他的傍家兒“小奶酪”年春艷在“麻將”上卻頗有天份。初次接觸之后上手挺快,逐漸學會了算牌、留張,自此贏得多輸得少。

于是倆人一合計,覺著這樣來錢挺快,比外面“抓分兒”安全還來得快,干脆靠賭興家吧。就這樣,他們開始主動四處找麻將局參與,玩得也越來越大。

還真別說,有一段時間他們連戰連捷,沒多久就有了兩千多塊的戰果。

這時他們都充滿了對未來美好的向往,還樹立起了一個最終目標。那就是贏夠了五千塊就結婚,到時候不但不賭了,也讓“小媳婦兒”金盆洗手,今后好好居家過日子。

可沒想到從這時候起,他們的運氣竟然斗轉直下,整個掉了個個兒。

年春艷開始輸得多贏得少,而且因為這時參賭的金額也大了,很快,不但先頭贏得錢都吐了出去,“小媳婦兒”多年攢下的一千多積蓄也搭進去了。

人就是這樣,贏得時候還好抽手,一輸上了反倒是難以抽身了。

越輸越紅眼,誰勸也聽不進去,“小媳婦兒”和“小奶酪”四處借錢妄圖翻本兒。結果饑荒越拉越大,人也混成了讓熟人避之不及的“鬼見愁”。

說到這兒,“小媳婦兒”已經徹底低下了頭,有點像懺悔似的向洪衍武致歉。

“洪爺,是我對不起您,枉費您給我安排了那么好的去處,人家‘壇子’現在都管二十個人了,我卻……”

哪知洪衍武不容他再說下去,一句話就給攔了。

“你干什么跟我對不起啊?我又不疼不癢的。你沒對不起我。我就是問啊,你頂著雷掙的倆錢就這么打水漂兒了!你問問你自己,能對的起自己嗎?真他媽吃飽了撐的!”

這種擠兌,讓“小媳婦兒”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可這小子仍有點執迷不悟。

“誰說不是呢,我現在也后悔。唉,沒轍!這人一走背字兒,喝涼水都塞牙,放屁砸腳后跟!可我也不能總倒霉吧?您要是能借我個千兒八百的,我翻身就有望了。不瞞您說,今兒下午我家里就有牌局,都是長在一起玩兒的朋友,怎么也該我們贏了。您放心,只要我們運氣一轉過來,先把您的錢送回來……”

洪衍武則更為惱怒和不屑,簡直是破口大罵了!

“你他媽傻不傻!還惦記著靠你們自己贏回來呢!做你的白日夢吧!你就沒想過你們怎么老輸?跟你們一塊經常打牌的主兒有沒有總贏的?你光看見別人大把地贏錢了,算沒算計過常贏錢的有幾個,常輸錢的又有多少……”

“我告訴你,賭博里有個永遠不破的真理。生手怕熟手,熟手怕高手,高手怕千手,千手怕失手,所謂十賭九騙,唯一不騙你的那次是為了引你上鉤!你要再賭下去,就和普通人跟‘佛爺’湊在一起數錢似的,怎么也沒戲。錢最后都得到人家兜里……”

“真出息了!你還把牌局引到自己家去了!你知不知的組織賭博的罪過比參與賭博還大!要讓鄰居舉報,讓警察逮著了!你小子得比別人多判好幾年的!你爺爺只給你留下個小院兒,你就這么糟踐!”

一通不間斷的痛斥,眼瞅著“小媳婦兒”被自己罵得畏畏縮縮、啞口無言,洪衍武可一點沒有解氣的感覺,他對這小子的無知實在是憐憫極了。

沒轍,國人好賭是舉世公認的。可對于賭,國人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相較而言,大多數西方人尚能在賭博上研究概率和科學性,還算比較理性地把賭博定義為一種帶有娛樂性的投機行為。

可更多的國人卻總是被賭博的刺激性和暴富可能迷惑了雙眼,在好逸惡勞的劣性驅使下,完全是沉溺在這種行為的表象中,無知且迷信般地把賭博當成了一種單純的賭運氣行為。

這也就難以避免他們成為一群宰割的羔羊了。

當然,這不是說洪衍武他自己就有多聰明。上輩子九十年代,他也有被人“設局”,一夜之間輸掉了一百五十萬的切膚之痛。

為了這件事,他差點被“大人物”給放棄掉。但也因禍得福,由于不想丟了金飯碗就此戒了賭。

而多年后,當他在境外度假通過熟人認識了一個國內的“老千”,才真正知道賭博里的泥潭有多深。可以說從鄉村到城市,哪怕就是朋友間普通的娛樂性牌局,都沒有一個是完全干凈的。多少都沾“腥”。

這自然讓他汗顏不止,更為自己當年的懸崖勒馬慶幸不已。

那么自然了,這種經驗也就正好用來教育“小媳婦兒”了。跟著洪衍武就像那個“老千”點醒他似的,一點點詳細詢問著,掰扯著,好好給“小媳婦兒”上了一課。

剛開始的時候,“小媳婦兒”因為懼怕洪衍武,雖不敢還嘴,可心里并不怎么相信。但是慢慢的,洪衍武把道理講得明白,話說的又都在點兒上,和他自己的感受越來越契合。到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認,牌局多半有問題。

而主要的疑點就集中在牌局上的常客,西單的“鍋爐”和西四的“大窩頭”身上。

因為在他的印象里,這倆北城的“玩主”剛開始的時候牌打得極面,輸了不少錢。可后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一下就翻身了,幾乎每次打牌再沒輸過,年春艷也差不多是從那時候開始輸的,而且基本上錢都送到他們兜里了。

一旦醒悟,這是一種什么滋味?。

“小媳婦兒”揮手就給了自己倆耳貼子!

對他來說,不甘,后悔,憤怒,自怨自艾……或許全都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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