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終于開眼了!
洪衍武大喜過望,馬上就詢問“梅蘭芳小型張”的價錢。
可萬沒想到,老頭兒的回答卻讓他失望至極。他說這張票剛才被旁人看上了,已經說好了用、、三件大套票來換。人家過一會兒就來拿票。
洪衍武自然不肯罷休,就一個勁往高了報價。以他的想法,就是用兩三倍的價錢拿下也未嘗不可。
只可惜還是那句話,這個年代畢竟不是以經濟衡量一切的年代。老頭兒挺有自己的操守,非說人不能言而無信,根本沒商量的余地。唯一的讓步,也就是在上降了二十塊的價。
不過洪衍武也并未徹底放棄,他腦子一轉,覺著還是跟老頭兒一起等等的好。
萬一那個人要遇著什么事兒回不來了呢?或者那人肯高價轉讓也有可能?總之,有希望總比沒希望要好。
于是他陪著老頭兒抽煙、聊天,一起曬起太陽來了。
大約一個小時以后,洪衍武的第一個希望就破滅了。和老頭兒換郵票的人真的按約定回來了。
不過這個人也著實讓洪衍武和陳力泉大大出乎意外!
他們一眼認出,居然是“小媳婦兒”賭局上見過的那個“糖心兒”!
她依舊穿著那天的剪裁考究的藍咔嘰制服,圍著一件黑色的圍巾。但在這服裝整齊劃一,無非幾種顏色的年代。靜靜站在路邊的她,竟還是那么顯眼。
她美在哪里?
除了唇紅齒白的容貌和裊裊婷婷的身材,大概還有那所謂的“氣質”吧。她言談舉止間流露出的那種優雅和嬌媚,即便是破舊的藍布制服也不能掩飾。
有人說,女人是以風韻勝的。若以她為證,此言不假。
同樣的,“糖心兒”見到洪衍武和陳力泉也同樣吃驚,蒼白的臉上表情高深莫測。看了他們好幾眼,但是卻沒有說話。
這時老頭兒高興地迎了過去,先驗票,再換票,順利完成了交易。隨后他就跟“糖心兒”低語起來,還指了指洪衍武他們。顯然是把他們想要的事兒給說了。
再然后就見“糖心兒”沖老頭兒笑了,似乎是謝了幾句,老頭兒就走了。
此時的洪衍武站在幾近正午的陽光下,看著“糖心兒”白皙光潔的肌膚,似乎又聞到了記憶里那股淡淡幽香。
說巧也沒這個巧法兒啊!讓他魂牽夢縈的那個人兒,竟是這么突然地出現在眼前。別說那輕飄飄的眼神了,僅僅是“糖心兒”這個外號就很令他想入非非l了。
“你們也集郵嗎?沒想到你們也喜歡這個……”
終于,“糖心兒”率先開口了。
而洪衍武此時腦子還有點發懵。他盲從地想要說些什么。可偏偏口干舌燥,嗓子里竟只發出了幾聲“咕嚕嚕”的聲音。
這種類似于非洲方言的發生,登時招得“糖心兒”止不住地掩口而笑。就連身邊的陳力泉也愕然地瞄了他一眼。
操!丟人了……
空前地,洪衍武老臉一紅,他這才徹底清醒,也想起來要辦的正事。便趕緊強作鎮定,用客氣幾句來掩飾尷尬。跟著就開門見山,直接詢問“糖心兒”是否能轉讓那張。
談及此事,“糖心兒”艷美的笑臉立刻緩和下來,仔細打量了幾眼洪衍武,像是暗中琢磨了一陣。總算是給了一句“可以……”。
可就在洪衍武剛放松心態的同時,沒想到她跟著提出的條件,卻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票我白送給你。只要你答應我兩件事。一,我要跟你合作,咱們今后一起去麻將局打聯合。二,我在牌局里的安全你得負責……”
洪衍武犯色歸犯色,可人不傻。馬上斷然拒絕。
“大姑娘,想拉我趟渾水兒?我可沒這個福氣!”
“糖心兒”是大大方方。
“你其實用不著這么謙虛,我已經打聽過了,知道你是誰。‘紅孩兒’的招牌不但在南城大名鼎鼎,在北邊也吃得開。再說我去過的牌局還沒見過比你手段強的,即使有狼也是笨的。這兩件事兒,對你都是輕而易舉。”
洪衍武更是警惕大增。
“都做過調查啦?你也甭捧我。我幾斤幾兩自己知道。恕我實在是不敢造次。咱們還是金錢交易的好……”
“糖心兒”卻當成了他在以退為進。
“假,真假。你是不是想談分錢的比例啊,我可以讓讓,我四你六不成嗎……”
“長賭必輸,強中更有強中手,我還想多活兩天。
“糖心兒”心眼又是一轉。“真鬼,怕我下套?你還怕我一個弱女子不成?”
洪衍武知道她誤會了,但也沒想糾正。
“女人最可怕,全是炸子兒。尤其你行事可夠絕的,我相信一般的男人不是你的對手。”
“糖心兒”索性將軍。
“上回的事兒不至于耿耿于懷吧?你可是個站著撒尿的爺們兒。而且據我所知,向來可只有別人怕你的,你還沒怕過誰呢……”
“將我沒用,我寧可蹲下撒尿,這事兒也不答應……”
就這樣,一個是極力煽動,一個是死活裝慫。有意思的是,“糖心兒”女流氓的氣質逐漸外露,洪衍武的倒似成了一灘泥,越來越軟。這不禁把一旁的陳力泉看得嘖嘖稱奇。
不過這時“糖心兒”已不愿再唇槍舌劍下去了。終于又恢復了開始清淡的樣子。
“行了,不愿意就算了。你這人戒心真重,和傳言里一點不一樣。明明這么年輕,前怕狼后怕虎……”
這聲音很爽朗,很青春,沒有造作。讓人聽了才真是舒服。
洪衍武聽得心中一蕩,便不能不說。
“良心話,我倒不是懷疑你。但是,聽清楚了,勸你一句,這行是死路一條。會一招半式的人都覺得前面繁花似錦,其實是萬丈深淵,真沒幾個人能闖過去。說白了,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糖心兒”不覺一愣。“你這話可有點危言聳聽。”
“我只對我自己人負責任。其實,我就從沒想過要靠這個吃飯。‘小媳婦兒’我都不讓他碰牌了,你知道嗎?聽不聽在你……”
“不想靠這個撈錢,那你學它干嘛?言不由衷……”
洪衍武絲毫不客氣,據理力爭。
“就因為我學過,才知道里面有多深到底。我能遇見你,你能遇見我,那明天后天肯定還有別人。能看得出的還是水平淺的,看不出的天知道有多少……”
“糖心兒”終于認真起來,但想了想,也只能嘆了口氣。
“我相信你是為我好,說得也是正理。可沒辦法,我得活著,而且,還要比別人活得更好。我倒要問問你,咱們這圈子里的人,還能有什么好的活法兒嗎?無論是誰,過得不都是有今兒沒明兒的日子……”
這歪理邪說成立,也透露出現實的殘酷性。特別是那女人獨有的軟弱流露,更激起了洪衍武的男性保護欲。
可他嘴唇動了動,卻終沒說話。沒辦法,他對“糖心兒”一無所知,更了解女人所擅長的手段。人就怕不智,沖動是魔鬼!
只是,哪怕他再極力克制,下面“糖心兒”的表示他卻不能無動于衷了。這位大姑娘相當灑脫,既然談不成買賣,轉身就要走。
“那就這樣吧,既然談不攏就算了……”
算了?那哪兒行啊!
洪衍武當場瞠目結舌,忙不迭地挽留。
“別啊,等等嘿。都是熟人了,就別互相難為了。我多出點錢還不行嗎?你要多少錢……隨便開價?”
“糖心兒”一聽不由停了下來,故意探了句。
“隨便嗎?那就一萬塊好了……”
嘿,還真敢開牙啊!這丫頭刀子磨得嗖嗖快呀!
洪衍武急得差點沒蹦起來,直接報了底價。“我說,你別開玩笑了行嗎?這張我真有大用處!干脆,兩千總行了吧……”
就這一句話,“糖心兒”頓時就把握住了洪衍武的急切,瞬間算計在心,胸有成竹。她又笑了,那絕對像極了一只能迷死人的狐貍精。
“說真的。就是你給一萬我也不賣。都跟你說了,我不要錢。可你又非想要,那你說該怎么辦呢?”
洪衍武只能央告。
“大姑娘,咱就換個條件不成嗎?你再想想,還有別的我能效勞的地方沒有?只要不平惹是非,我絕對答應……”
“糖心兒”便又開始發招兒了。
“嗯,其實我還有個變通的辦法。不過先說好了,你要還不樂意,咱們可就真別談了……”
洪衍武暗暗叫苦,他知道這會兒該人家占據主動了。唉,但愿這小妖精別出什么太大的難題吧。
說真的,以他的親身體驗來看,誰要想吃這口“糖”,還真得有副好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