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法朝朝憂悶,.手機最省流量的站點。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若到西天去問佛,佛只說:我也沒轍!
是的,世上的事兒本是如此,壓根就不存在“公平”二字,好人未必就能有好報的,壞人也未必有惡報。
以上的這些話,其實正是過去洪衍武拿來調侃好人之語。也是他無所畏懼地肆意行惡之信心所在。
只是當初的他絕不會想到,自己也有朝一日會做這種好人。而且還嘗到了同樣被人譏諷取笑的滋味。
這時他才體驗到,那些過去被他視為傻子一樣的人們,面對著自己付出善意毫無回報,甚至要遭受非議的時候,心里又是多么地不是滋味。
何況還有個現成的例子就擺在眼前,水清不是比他更委屈嗎?
不過話說回來,憋屈是憋屈,他卻不后悔。因為哪怕一開始知道會落個這種結果,他也會明知故犯,照樣去做這個傻子。
但這可不是說他的道德標準突然間拔到了多么高的一個程度,也不說他一夕之間領悟了“做好事本來就是一場自我滿足,不為求回報”的道理。更不是他像傳言的那樣,對水家的二丫頭水瀾真動了什么念頭。
事實上他既沒有多好,也沒有多壞,不過是本著“以德報德”的念頭,想要還多年前欠下的水清一份人情債罷了。
說起水清,她和洪衍武二哥洪衍文同是六九屆的初中畢業生,年齡要比洪衍武大上六歲,今年已經二十四了。
在洪衍武的記憶里,這個鄰居家的大姐姐是整個福儒里都交口稱贊的人物。她雖然是水瀾的親姐姐,但她的好人緣,卻遠不是水瀾那個尖酸刻薄、眼里沒人的黃毛丫頭可比的。
水清的臉上永遠帶著笑,穩重、善良,脾氣好得象面條一樣,最大的特點就是心善。
別說扶老攜幼的事兒沒少干,哪怕是對他這樣家庭背景有問題,沒人疼也不服調教,完全稱得上人嫌狗不待見的東西,也會付出一片真心,給予一片溫暖。
在那個年代,這種能對任何人都真心相待的熱心腸可是不多見的,而且那也是洪衍武最缺乏關愛的特殊時候。
所以要提前當年的那些往事,他到現在心里還會涌起點兒熱流。用句酸話說,這叫泛起感激的漣漪。
至于具體是些什么事兒呢?咱們這里只說洪衍武記憶最深的兩件。
第一件事發生在洪衍武六歲的時候夏天。
那時候,陳力泉還沒有搬來。
洪衍武為了逮一只受傷飛不起來的鴿子,從自家的房上,鉆過“過街樓”一直追到了西院。結果最后在水家的屋子上捉住了那只鴿子。
可就在他洋洋得意,手里攥著鴿子,從水家的房上往墻頭跳的一剎那,腳底下的瓦松了,結果身子一滑,“咕咚”一下,就摔了下去。
碰巧的是水家房檐下有個瓦盆做的大魚缸,洪衍武身子正好砸落在了魚缸里。
“叭嚓”一聲,魚缸碎了,鴿子跑了。洪衍武魂飛魄散,摔得不輕,但卻也走運地撿了條命。
“誰呀?這是!”
當時十二歲的水清可正在屋里踩高兒擦玻璃窗,眼睜睜地瞅見這一幕,同樣大驚,喊著就從屋里跑了出來。
洪衍武頭暈腦脹中卻是知道惹禍了,還被人家給抓了個現行,本能就想起來跑。可剛一使勁,“哎喲”一聲,就趴回地上去了,根本動不了。
“呦,是你這個淘氣鬼呀!怎么從我們家房上掉下來了……”
水清當然認識洪衍武,更知道他招貓逗狗,竄房越脊的大名。此時見他摔得都動不了窩了,胳膊腿都見了血,又可氣又可笑。
本來還想多數落幾句的,可見他摔得實在不善,反倒動了憐憫之心。趕緊上前把他扶起來,攙到屋里,給他搽藥止血。
水清似乎天生就會照顧人,干這種事兒的時候特別細致體貼,一絲不茍地一處處把洪衍武傷處都包扎好了。
洪衍武開始還覺著別扭,一邊揉屁股一邊咧嘴,扭捏而不自然,可他掃了一眼水清親切而平靜的臉,只有關心卻無責備之意。
也不知怎么,他兀地冒出了一股依賴之情。他似乎傷處不疼了,還感到挺舒服,竟隱隱期待眼前這溫存的一刻越長越好,完全變得像床頭那只趴著的小黃貓一樣老實。
水清自然不了解洪衍武的感受,等到包扎好,她看到洪衍武一副怔怔出神兒的怪模怪樣,就忍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腦袋就問。
“你自己也嚇壞了吧!怎么樣?胳膊腿那不舒服?現在能站起來嗎?”
洪衍武自然要充英雄,口氣十分強硬。“誰怕了?我……我沒事兒。”
“從那么高的房上掉下來還沒事兒?你不會是在我面前逞能吧”
洪衍武見水清不信,騰地從椅子上坐起來,一挺胸脯說。“真沒事兒,水清姐,不信你看呀!”
他還故意在原地跳了跳,哪知道他胯骨軸兒脫了臼,疼得他哎喲一聲,又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水清這會兒一看洪衍武癱在地上,知道他是真傷了。一著急,趕緊背上他去理發店找自己的父親水庚生。
她可不是去告狀,也不是慌了嬸兒去找大人討主意。而是因為京城過去的剃頭匠不光會剃頭、理發、刮臉,還會按摩、接骨。
像早年間,京城根本沒有專門的骨傷科醫院,人們傷筋動骨,都是要找剃頭匠。
所以水庚生治這個是正行,見著洪衍武后,根本沒怎么費事就給他的腰正了位。當場就讓這小子就該跑跑、該跳跳了,沒落一點兒后遺癥。
此外,更讓洪衍武沒想到的是,水清背他去治傷,竟對他摔下來的原因一字兒未提,就連砸壞的魚缸也沒讓他賠,把他的錯兒全包容了。
這一切都讓洪衍武事后越琢磨越感激,他頭一次對母親和妹妹之外的異性萌生了好感。
在他的朦朧意識里,竟開始幻想水清成了他的親姐姐。那天受她照料的一分一秒,趴在她背上所走的每一步,都深深地植入在他的記憶里。讓他既滋味難言,又沒齒難忘。
自此之后他就再沒上過水家的屋頂,當時他也不明白這叫“知恩圖報”,他只是本能地不愿去踩壞水家的屋瓦,不想看到水清生氣著急。
可另一方面,在水清放學的時候,他又總愛待著院門口,等著遠遠地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