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第七章 花生米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重返1977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重返1977  更新時間:2019-02-03
 
四月底,洪衍武的生活節奏基本已經恢復了正常。頂點

每天除了上班,接送水曉影,就剩下繼續大把花錢,往家里“摟”好東西了。

生活也正如他“精氣神”,同樣發生了由低奔高,由伏至起的變化。

說起來這老天爺也有意思,簡直就像個在喝酒時候擺弄孫子的京城老頭兒。

剛拿根筷子沾點白酒辣得你擠眉弄眼,泛起淚花,馬上就搓出幾顆花生米來,再喂你口香的。

所以說后面接二連三發生的,就都是好事了。

第一顆老天爺喂的“花生米”,是“北極熊”的自建房驗收了。

洪衍武和陳力泉都順利的拿到了他們各自的兩居室的鑰匙。

雖然樓層是六層頂樓,爬一趟挺費力,冬天不暖夏天不涼。

可好在這兩套房是按洪衍武的要求,給的同一單元門對門。

何況這年頭誰不缺房啊?

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幾乎是每個人的夢想,但哪兒的房子也是狼多肉少。

像這撥自建房,新職工里連最受領導看重的水清都沒有。

最起碼全是工作五年以上的老職工,還得是男性才有這個福氣。

所以洪衍武和陳力泉可算是全廠的獨一份了,自然讓不少人眼紅得厲害。

但說實話,不是裝啊,洪衍武自己個兒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原先弄這房,他惦記是糖心兒還能回來呢。

雖然棲鳳樓胡同的小院被收了,可到時候把這房弄一弄,結婚不就有地兒了嗎?

而且他還能和陳力泉門對門住著,這又有多么好呢?

但現在這個希望破滅了,這房對他也就是個“庫房”而已了。

頂多還有個作用就是當個臨時宿舍用,像他和陳力泉要是上班累了,可以就近睡個覺歇歇什么的。

但別忘了,這里面住著廠領導,出入進去的總歸不大方便。

所以這房對他就不怎么重要了,他也真不怎么上心了。

當他卻沒想到,家里人知道他和泉子得了房鑰匙的消息,其中表現得最替他們高興,也最羨慕的竟然是洪衍文。

他居然說什么男人要是頂門立戶,就得有自己的房才行。

這句有感而發的話立刻就讓洪衍武覺著不對勁了。

經過深聊了一次,他果然就發現二哥如今的生活,滋味并不如他以為的那樣美好。

照洪衍文的話說,白天給人家當下屬,晚上還的當女婿,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就是待在家里,抽不冷子,許家人也說不準什么時候會過來。

許崇婭是無所謂,他就難免精神繃,時刻不敢放松了。

洪衍武心疼二哥,知道這種累完全是發自內心的,絕不是睡覺能補回來的。

他很干脆地就把自己那套房的鑰匙塞給了洪衍文。

根本不讓他推辭,就說自己今后肯定不會缺房,而且也不喜歡住單元房。

眼下他和泉子有一套房就夠用了。

回頭呢,二哥是愿意把家徹底搬過來呢,或是覺得別扭的時候過來住幾天,都行。

但自己只能提供房子,而許家那邊是否樂意,二嫂同意不同意,那就得靠洪衍文自己協調了。

洪衍文推讓幾次,見弟弟真心實意,自然喜出望外,滿口稱謝。

這樣這兩套房子還算有了點實際用途,算是沒成空置房,留洪衍武手里干晾著。

跟著第二顆“花生米”呢,是洪家的電話辦下來了。

不單是福儒里,煤市街老宅也一樣,兩個電話前后腳,幾乎同時安裝好。

要知道,當時弄個電話不容易,得排隊。

雖然還不是最難的時候,但1982年的待裝戶也有兩萬三千人呢。

這一年又新增了五千多戶需求來,論理說,怎么也得等個半年一年的才行,除非走后門。

偏偏洪衍武這次還真沒走后門,雖然他本來想走,可不是“糖心兒”出了事兒,他就沒了這個心思嘛。

結果沒理會吧,反倒無心插柳,走了“狗屎運”了。

福儒里這邊是自新路街對面,有一戶人家的號已經批下來了,但因為他們家離電線桿太遠。

電話局的人如果光采用“租桿掛線”的辦法還不行,得臨時增加不少費用。

后來裝到一半,這家人琢磨不劃算,反悔了。

還專門托了關系,非要把費用退回,說不裝了。

那么電話局不想白背這個虧空,就用一個“加急費”的名目,試著聯系了附近的幾家待裝用戶,想看看有沒有人愿意多出幾個錢,可以提前裝。

以洪衍武的財大氣粗,自然樂意當這個冤大頭,就高高興興趴案板上,讓電話局從身上“割”了三百塊錢的“肉”。

而煤市街老宅那頭呢,更省心。

由于洪家正門街對面的人家就要裝電話,電話局的人根本懶得跑二趟,就主動把洪家的排位號給提前了。

當時一下裝了兩戶,洪家算沾人家的光了。

不用說,這下洪衍武可就方便了。

有些隱秘的事兒,在家打電話聯系,也就更安全了。

只是這件事,雖然家里人大部分不反對,卻唯獨大哥洪衍爭很是心疼。

看著他不順眼就又沒好氣了,總算逮著機會,便開始數落他。

“家里什么時候讓你給安電話了?啊?你是部長啊還是局長啊?幾千塊擺這個譜兒?還一裝倆,我說你燒包的水平都能拿冠軍了!”

洪衍武早估計到有這一出,不緊不慢,平平淡淡。

“我的大哥哎,您別這么說啊,安電話方便,這也是現代生活未來的發展趨勢,早晚都得裝。你看啊,今后你單位要有事加班,打個電話回來,爸媽就不擔心了。讓嫂子心里也有譜,到時候掐著點給你熱飯,你回來正好吃現成的不好嗎?”

洪衍爭一撇嘴,陰陽怪氣。

“方便?還趨勢?說的就跟咱們這兒沒公用電話似的。我從單位打電話給西院,讓球子媽代傳一聲不行啊?就為你這個嘴上的方便,咱家兩部電話每月得交小六十塊。比我工資都高了……”

洪衍武則嘆了口氣。

“得得,大哥你也甭心疼。反正這錢也是我掏,用不著你出錢。讓你白用不就完了嗎?花這錢我樂意,再怎么說,咱父母不用出屋就能打電話,對他們總是好事吧?其實正格不方便的倒是我,我多數情況下不還得用西院的公用電話嗎?”

他是懶得應付了,可這么一說,洪衍爭卻更火大了。

因為以他的價值觀念,怎么瞅,這都是筆糊涂賬。

“對啊。你小子自己也知道啊,那怎么還凈干這脫褲子放屁的事兒啊?”

“你說你傻不傻?你住西院,明明守著公用電話,還非給家里安倆。安就安了吧,怎么著?今后多跑兩步不成,你還非花冤枉錢繼續打公用電話?你這是造啊,有你這么過日子的嗎?”

“還有你那房,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單位給的單元房不去住,非跟西院耗著。你腦子不會有問題吧?我該帶你去醫院里瞧瞧。”

可他沒想到洪衍武也有話堵他。

“哎呦,我的哥哥哎。您真是咸吃蘿卜,太愛操沒必要的心了。我和你想的不一樣挺正常呀。要不怎么從小咱哥兒倆就不對付呢?”

“其實您還甭說我,先看看咱爸咱媽,他們為什么不搬老宅去住啊?這不光是物質條件問題,還有感情問題。這兒幾十年的鄰居熟人,有彼此照應的人情味。對我來說,還有不用自己動手的熱乎飯吃。這些誰要想不明白,那才是傻呢。”

“還有裝電話的事兒。算您說對了,我就是造,我就是錢多的沒處花了,怎么著?咱有這個能耐。要不要我再給你看看郵票啊?我手里現在還二百多張整版的呢。不瞞您說,我那猴票價錢可又漲了。那一張票可不是一塊了,都三塊多了,你沒想到吧?”

這個消息立刻讓洪衍爭震驚了。

這就是說,時隔不到一年,洪衍武手里郵票又漲了兩倍多。哪怕是刻意隱瞞了數目,按洪衍武說的,他如今手里也應該有六七萬塊呢,那都趕上他們廠一個季度的產值了。

嘿,這是什么事兒啊!別人苦哈哈干一輩子,居然不如這臭小子躺著睡一年的!

而這么一來,他再勸下去,聲兒就打顫了。

“爸媽……知道這事嗎?我跟你說……那郵票你趕緊賣了吧!這說不好哪天價錢就沒這么高了!還有,老三,你真得聽大哥一句。有句話叫……叫‘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待無時想有時’,過日子講的是細水長流,你賣了趕緊存銀行!你得學會攢錢……”

哪知他這番苦口婆心的好意,卻只得到洪衍武很無所謂的一笑。

“謝您了,大哥,這道理我懂。其實您根本不用說那么雅,不就是‘有錢瞧不見大燒餅,沒錢只見燒餅大’嘛。可我還真不能聽您的,明白告訴你,所有的東西里,就錢會貶值,我留什么也不留錢。要不信,你就問咱爸去,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所以說了,我攢錢干嗎?郵票繼續擱著還能掙錢,比存錢合適。我要手里有錢就花了它,錢只有花了才算是我自己個的。否則剩下的錢再多,又有什么用?到最后也是二十九斤油,一個小木盒兒罷了……”

洪衍爭一時沒聽懂,問什么意思。隨后就被洪衍武又一句俏皮話“進煙筒胡同走啦”,給氣得直瞪眼。

可這還沒完呢,洪衍武還有更缺德的擠兌在后面呢。

“當然了,大哥,有人愛攢錢不花,這我也不能說不對。畢竟瓷公雞、鐵仙鶴、玻璃耗子、琉璃貓,還是能攢下點小錢的。比如說吧,最后到了末了的一天,這樣的人就可以不用木頭的骨灰盒,改用金的了。辛辛苦苦一輩子總得風光一回吧?這在那小金匣子里待著多舒坦哪。只可惜啊,還得擔心一條,千萬別讓旁人起了貪心。否則早晨進去,晚上就得讓人給倒了……”

這番話讓洪衍爭當時就磨起了牙,恨不得馬上把腳上的鞋扒下來給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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