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三產公司”這件事楊廠長是同意了,可必須還得過了廠務會這關,才能真正拍板。
果然不出所料,對這件事,郭書記是必定要難為一番的。
第二天,楊廠長才把剛這事兒大概其一說,還沒來得及講講細處,郭書記就先入為主地批評上了。
“這個水清,到底想干什么?才進廠幾年啊,已經是主任科員的待遇了。怎么她還不滿足嗎?當什么服務公司的經理?噢,又看不上廠辦了?學會借橋鋪路抄近道兒了。想借機攬權升官兒啊?憑這個一舉擠進科級干部的行列,這個算盤打得還真響啊……”
楊廠長聽了鼻子差點沒氣歪了,生怕他再黑白顛倒的帶節奏,趕緊插口阻止。
“老郭,你這話說的有點草率了吧?水清是什么樣的同志?大家可都有目共睹。人家工作上向來嚴肅認真,勤勤懇懇,卻從沒有挑肥揀瘦,講過什么條件。她哪兒有你說的這么功利?”
“再說了,這個經理也不是什么好職位。咱們級別不級別的先放一邊,當這個經理那得干實事。一邊得負責把那野馬似的混小子管束住了,另一邊還得把這個服務公司辦好了。這容易嗎?這是屬于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啊。所以說,她是完全出于一片公心,要給廠里解決實際問題啊……”
這時工會魏大姐也說話了,她打心里向著水清,當然站在楊廠長的一邊。
說水清行事正派,人品牢靠,黨性也好,絕不是貪權的人。
還把水清的口碑和職工里的好人緣著重說了說。
最后甚至還來了一句,“就憑實打實的工作成績,就憑職工對水清的信任,即使真把她提拔到科級干部,也足以服眾。”
這么一來郭書記啞巴了,只能悻悻然閉了口。
不過小人可不止一個。
跟洪衍武起過沖突的副書記作為“失權派”,不失時機的開了腔,他也來為難了。
“水清的為人怎么樣是另一回事,她是不是出于公心,也先放一旁不說。現在我關心的問題是,辦這個公司政策允許嗎?”
楊廠長對此倒是早有準備,應答自如。
“我查了一下文件,沒有什么規定不允許,我也問過局里了,局里表示這是廠子內部事務,原則上不做干涉。而且現在這種事兒很普遍,據我所知咱們局里不少廠子都有類似的公司……”
但副書記可沒就此放過,又順藤摸瓜。
“既然政策上沒問題,那我就支持。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是要為廠里分憂才辦這個公司,那光憑一股子年輕氣盛的心氣兒可不行啊。水清畢竟太年輕了,又一直是搞辦公室工作的女同志,她沒有實際的管理經驗啊。她能勝任這個職位嗎?要不要考慮讓她當個副手,我們派一個比較穩重,有經驗的老同志來掌舵?”
這話一說,立刻得到了郭書記的大力支持。
“是啊,是啊,這不是苦差事嘛,總不好把這么重的擔子一下壓在小同志身上嘛。還是老辦法,讓老同志扶著送一程的好……”
這兩位純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有默契的達成了共識,他們才是奔著攬權去的呢。
作為失去了掌管廠務實權的一派,真要是能安插他們自己的人去當這個公司一把手當然好了。
不管怎么樣,總算是保留了一塊“自耕田”啊。
水清?
切,一個副手。
干好了功勞小,干差了背責任,這玻璃小鞋兒就受著吧。
楊廠長當然知道這里面的厲害,他絲毫不敢馬虎,馬上予以反對。
首先他拿上面的精神為依據,認為提拔任用年輕干部是大趨勢,就是應該給年輕干部充分鍛煉的機會。
還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之所以他會對水清有信心,就是看中了她的年輕朝氣,她敢想敢干,這是“穩重”的老同志身上所不具備的。
而且經營方略都是水清提供的想法,她還要嘗試新的管理方式和獎懲制度。
既然如此,老同志以往的經驗也多數排不上用場。
這叫術業有專攻,輕工局為什么提倡廠長負責制?
這就是主要原因……
楊廠長的話確實有道理,可說到這個,那算是觸碰到郭書記最疼的地方啦。
他的言辭一下激烈起來,說楊廠長想搞“一言堂”。
還想上行下效,把廠里的各個部門的風氣帶壞。
并且質問楊廠長,什么時候聽說過,老同志對經營是起負面作用了?
要依著這種說法,是不是都要讓年輕人把所有老職工替換掉,才是發展“北極熊”的唯一方法啊?
再說了,沒有老同志掌舵,放任年輕人不知深淺的胡搞,真出了問題怎么辦?誰來負這個責?
郭書記完全是一通胡亂解讀,但因為符合大部分領導干部的利益,也確實帶偏了節奏。這讓不少部門的老人兒開始竊竊私語,面顯擔憂的神色。
楊廠長自然氣得直發昏,連連辯稱,自己沒有專斷專權的意思。
不過對于辦這個公司,他還是認為必須得下放自主經營權給水清。
因為真派去個婆婆管著,如果倆人看法不同,就會造成沒必要的內耗。
令出多門,朝令夕改,都不利于把公司辦好。
像國營的服務部門,已經開始率先實行經理承包制了。
為什么呢?這和廠長責任制其實是一個道理,就是因為證明過去的經營方式有問題,行不通。
所以他們要還這么干,到時候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倒會給廠子造成新的負擔。
那責任又有誰來付呢?
一時間,楊廠長和郭書記各執己見,爭得臉紅脖子粗的,不但彼此各不讓步,也讓其他的干部們難有取舍了。
但好在洪衍武習慣把事兒朝最壞的方面考慮,為了預防出現難料的變數,他事先給楊廠長交代過實底兒。
于是本不想亮出來,給水清他們增添沒必要壓力的楊廠長別無選擇,此時便只能當成殺手锏亮了出來。
那就是以水清的名義做出承諾,愿意以個人名義對承辦公司的經營負全責。
具體說來就是水清辦的公司獨立核算,自負盈虧。
不但要承擔名下職工的工資獎金收入,而且明年年底還要給廠里交還三萬元啟動資金,并且上交三萬元利潤作為承包費。
如果做不到,她愿意扣發當年一切獎金,并隨后接受任何工作調動安排。
如果經營不善造成虧損,她也愿意逐月扣除自己的工資,來承擔給公家造成損失。
這一下可是全場嘩然啊,因為這就等于要一年回本兒,包賺不賠啊。
在當年,“大鍋飯”的優越性是什么,不就是旱澇保收,不用替公家承擔風險嘛。
好嘛,水清敢說出這種大話,冒這么大的風險爭這個官兒當。
有這一條,誰還敢不讓她干啊?
可話說回來,水清在大伙兒眼里也就成了不知深淺的傻子一個了。
像郭書記和副書記立馬就都笑了。
“這個水清,確實夠敢想敢干的。我們老同志還真是比不了啊。不過大話好說,真要做到可就難了。一年就想回本兒,還要給廠子上交三萬多塊錢利潤,我覺得不太可能。”
郭書記話音剛落,副書記也來附和。
“我的看法和郭書記一樣,也覺得不太可能。勇氣可嘉,可牛吹得太大。大概她也是知道,真做不到,上頭也會放她一馬才敢這么許愿的吧。你們想想,就憑嘴上說說,難道咱們到時候還真能處理這么一個年輕女同志啊?真能扣她的工資?這個惡人你們誰愿意當啊?哈哈哈……”
楊廠長這下真生氣了,馬上就堵了副書記的陰陽怪氣。
“你這么說不就是想形成書面形式嘛,甭繞彎子,水清自己已經表示愿意簽軍令狀了。你可不要小看人啊。”
這一下,又是全場肅然。
至于郭書記和副書記,驚訝之余,真說不出什么來了。
不過,緊接著又是一個沒想到。
剛剛還支持楊廠長的魏大姐卻立場調轉,對這件事堅定反對起來了,死活也不同意批準這件事。
不為了別的,完全是一番好意。
魏大姐主要是太喜歡水清了,反倒有點像老母雞護著小雞雛似的,怕水清膽大妄為自討苦吃,極力要把她往外擇呢。
她認為承包可以,可從沒聽說過需要個人對公家的事兒負責的呀。
真要是虧了由個人包賠,那日后水清的生活又怎么辦?
這對她太苛刻了,決不能這么辦。
于是這樣又讓郭書記和副書記看笑話了,最終現場還是沒能確定下來,只說等水清打來正式書面報告再行討論。
這一下倒弄得楊廠長哭笑不得了,散會后他直跟魏大姐說。
“這是水清自己的選擇,一切條件也都是她自己的想法,不是我逼她的。算了算了,我跟你也說不清楚。還是讓她找你一趟,自己跟你說吧。實打實的跟你說,我真覺得她能干成,會給咱們帶來驚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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