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糖葫蘆”的訣竅其實不難。
關鍵處只有幾點。
就在原材料的處理,水糖調和比例,熬糖的火候,以及蘸糖的手法上了。
有“張大勺”這塊寶在身邊,再加上洪衍武和陳力泉已經有了點廚行底子。
像這點技術上的難關,自然就不算什么事兒了。
說實話,確實不負名師指點。
沒兩天,他們哥兒倆就學得是模是樣了。
他們蘸出來的“糖葫蘆”,不但味兒好,賣相還好。
像普通“山里紅”的,糖薄透亮且均勻,頂上的糖片兒能有六七公分長。
至于花色品種,“張大勺”給示范過的兩樣兒,他們也已經基本掌握。
雖說倆人還做不到把餡料弄成花朵模樣。
也不能在山藥上刻畫復雜的圖形,鑲嵌“百寶”。
更做不出帶著糖色、栩栩如生的昆蟲來。
但至少也能弄個顏色艷麗,誘人饞蟲的“蛤蟆吐蜜”和“五彩山藥”。
說白了,高精端的玩意,那確實不是一天兩天練出來的。
可常規的手藝,他們真的已經不在話下,遠超一般水平了。
所以對于洪衍武來說,這蘸糖葫蘆的技術能學成這樣,眼下就已經夠了。
既然已經知道自己的水平能穩占市場鰲頭了。那么再繼續追求技術的更高境界,自然就沒那么重要了。
畢竟他和“張大勺”不一樣,考慮更多的是現實需要,也就是做買賣賺錢。
當務之急,顯然是應該抓抓利益轉化的事兒。
盡快得弄出點實際成績來,好讓替他們提心吊膽楊廠長和魏大姐放放心了。
于是接下來,洪衍武干了兩件事。
首先是把原料的數量、標準,操作流程以及制作時間,盡量數據化、標準化,并且通過記錄下來。
以便于他們把技術轉授給其他人,迅速擴大生產,把產品量化。
其次在這件事兒干完之后呢,就是該再給青工們開一次會了。
要說難聽點,也就是得拿胡蘿卜忽悠幾頭驢來,該上磨干活了。
就這樣,在那幫青工們享受了八九天的福利之后,洪衍武和陳力泉便借著早上給青工們發東西的機會,開始公布招工消息了。
說實話,這時候青工們再見到他們,態度已經大變了。
畢竟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嘛。
幾天下來,洪衍武答應他們的東西就沒短過。
哪怕是“北海”這樣的丙級煙,僅僅兩毛五一盒。
可誰能這么白給啊,是不是?
所以在這幫小年輕的眼里,洪衍武和陳力泉那都順眼極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啊。
雖說彼此還有著一定距離和界限,很難說是成為真正交心的哥們兒。
但見面露個笑模樣,點頭打招呼,甚至互相逗逗悶子,還是過得著的。
就比如說今天吧,洪衍武和陳力泉進屋之后,一說有幾句話要先宣布一下,之后再發東西。
這幫青工里,一個愛拔份兒,叫段剛的小子,就自發替他們主持起紀律來了。
他站起來,對屋里亂哄哄的人就是一嗓子。
“都閉嘴,安靜安靜,沒見著人家有話要說嘛。都好好聽著啊,都給個面兒啊。”
跟著一轉頭,又沖洪衍武一敬禮,帶著調侃說,“請領導指示。”
這流里流氣的德行,頓時把洪衍武逗笑了。
他不會計較這小子耍貧嘴,反正日后日子長著呢,早晚這幫小子得讓他捏鼓得服服帖帖。
倒是現在,有他的幫忙,全場還真安靜了,這就可以了。
于是他也不繞彎子了,直接亮明來意。
“小哥兒幾個,小姐兒幾個,今兒不為別的啊。主要我這兒有幾個賺獎金的差事,想借這個機會問問大家感不感興趣?”
這么一說,大伙兒全愣住了。
因為自打他們進廠以來,光干雜活當搬運工了。
從沒聽見過“獎金”倆字,連廠齡錢都沒有。
只有基本工資、季節補貼和副食補貼。
這也是他們甘心在這兒混日子的原因。
干也是三十八塊,不干也是三十八。那誰還干啊?
可話又說回來了,誰不盼著多掙點錢啊?可沒人跟錢過不去。
于是反響登時熱烈起來,那段剛就率先叫上了。
“哎哎,獎金多少啊?干什么活兒,說清楚了哎!”
可誰都沒想到的是,洪衍武的回答,又讓大伙兒的情緒迅速低落下去。
“活兒簡單。一樣兒是賣糖葫蘆,一樣兒是做糖葫蘆,想干哪個可以商量。獎金呢,一天一塊錢。干好了,這差事就是長期的。”
這幫小子幾乎都有眼高手低的毛病,頓時抱怨聲一片,就跟蛤蟆坑似的。
“好嘛,我以為什么活兒呢,居然讓我們賣糖葫蘆啊?真是的,虧你們想的出!不去,不去!”
“就是,多丟人啊!你們服務公司就靠這個掙錢啊?這傳出去還有臉見人嗎?我們可是正經的產業工人,哪兒能干這小商小販的勾當啊?”
“嘿,才一塊錢一天?夠摳兒的啊!加上工資才一個二級工的待遇。就這么點兒錢,你就想使喚我們干這個,把我們當要飯的了?你這主意打得也忒不地道了……”
說著這些話,青工們的眼睛里又重新有了防范和不屑。
可洪衍武并不后悔,因為這本就是他所預料到的情況,也是他故意為之。
他當然能一開口就報個五塊錢,保準兒人人動心,可那就沒有意義了。
他不能讓這幫小子平白無故得到這么大的好處,那不成了天上掉餡餅了嗎?
只能養出挑肥揀瘦、好逸惡勞的懶蛋來。
俗話說得好,既然是要飯吃,就別嫌棄窩頭個小。
而且五個手指頭還不一樣呢,這幫青工里肯定有家庭相對困難的主兒。
他這么做的目的,為的就是想把因為生活困境,迫切需要改善經濟條件的的人,先甄別出來。
因為只有甘心豁出面子,連小錢兒都急著想掙的主兒,才肯真正的好好干。
才會懂得珍惜,才是他應該優先幫一把的人。
果不其然,亂紛紛的嘈雜聲中,盡管冷嘲熱諷的是主流,可這差事還是有人應聲了。
一個小伙子最先站了起來,面色有點尷尬地問。
“那什么,這事兒我去行嗎?不過……不過我得說明白了,我可沒賣過東西,也沒做過糖葫蘆。還……還有個事兒,我得先問清楚了。這錢我肯定能拿到嗎?到時候是跟這月工資一起發嗎?”
在他說話的同時,底下就已經有人哄起來了。
不但恥笑他沒出息,還來揭露他平日的短處
說這小子財迷一個,一分錢都不帶放過的。明明不抽煙,每天還跟著一塊兒領煙,這是個什么便宜都要占的主兒。
這讓小伙子又羞又怒,不由激動的聲辯起來。
“我朱震凡憑勞動掙錢,怎么就財迷了?你們不愛干的活兒,我去招著你們誰了?再說了,大家都可以領的東西,我為什么不能要?我又沒有多拿?你們別老擠兌人行不行?我是沒出息。可要是你們誰家里,憑兩個人的工資要養活六口人。你們也比我強不了多少……”
這話一說,屋里頓時肅靜了不少。
特別是了解一些情況的人,就在底下悄悄說了。
“哎呀,‘朱子’是頂他爸的名額來的。他們家確實有困難,他媽有哮喘,沒法工作。底下還有仨上學的弟弟妹妹。他愿意去就去吧,都少說幾句……”
洪衍武也聽見了,他對小伙子的情況相當滿意,點點頭就說。
“你叫朱震凡是吧?沒有經驗沒關系,只要盡心盡力就行。至于錢,你放心,根本用不著等那么久。咱們是日結,干一天拿一天,你今天干活了,今天下班就發給你。”
這么著,一有了帶頭的,后面就好辦了。
特別是聽說一天一結賬,就又有兩個小子站了起來,說也要去。
緊跟著,一個姑娘臉紅著也問。
“那我要是干一天,第二天要不想干了呢?還能再回到這里來嗎?”
洪衍武知道姑娘家面嫩,對這個也痛快答應。
“沒問題,這是兩廂情愿的事。你不愿意干,當然可以不干,可以先試試,干一天再決定。真的不適應,絕不勉強。”
這樣這姑娘沒了后顧之憂,就又拉著另一個姑娘加入了進來。
至此洪衍武眼瞅著已經算是分化成功了,便最后又甩了一鞭子。
“各位各位,再說一句,我可就要六個人啊。誰還想干,趕緊的。最后一個名額,最后一個名額!”
得,這么一催,最后一頭“驢”也搖著尾巴出來了。
全員集齊,人選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