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給大飯的享受從高至低排一個順序的話。
其實身居異鄉和寄人籬下的人還不是排在最后的。
因為真正墊底兒的,恐怕還是在除夕之夜,仍舊要堅守在工作崗位上的那些人。
像寒風里執勤的邊疆戰士,火車、飛機上徹夜忙碌乘務員,整裝待發的消防員,電信系統的接線員,派出所的值班民警,以及大街上清掃鞭炮紙屑的清潔工。
他們無不是犧牲了自己與家人團圓的時間,來造福他人的。
想也知道,他們的大飯,會和正常情況有著多大的差距。
當然,參加春晚演出的演職人員也是如此。
哪怕今年辦了一屆失敗的春晚,也不能抹殺他們辛苦與付出。
反倒因為環境的艱苦,更應該對他們給予理解和感謝。
想想看,零下十度的低溫啊,就是帶著飯菜也早凍成冰坨子了,還吃什么吃啊。
像楊衛帆和成琳就是這樣。
除夕當天,“海防”食堂專門給倆人準備的餃子、水果,全都凍得邦邦硬。
所以倆人誰也沒吃上一口。
真等到演出徹底結束,他們早都餓得前心貼后背了。
那散場之后不用說,楊衛帆得趕緊開車把成琳送回家去。
否則又餓又凍,弄不好這丫頭真能生一場大病。
可說來也怪了,真到了要走的時候,裹著軍大衣,眼皮子一直在打架的成琳反而來了精神。
坐在楊衛帆的吉普車里,一路上哼著,比排練時候還情緒飽滿。
結果到了家門口吧,還死活不進去,非讓楊衛帆也去她家里,吃了飯再走。
楊衛帆哪兒好意思打擾人家啊,堅辭不去。
可成琳卻又耍上了小孩兒脾氣,說不去不成。
于是這一下,倆人打起了拉鋸戰。
凌晨兩點,四下無人,皎潔的月光下,散碎的鞭炮聲里。
一個十八歲姑娘在車里撒著嬌,用柔柔玉手死抱著楊衛帆的胳膊不放。
甚至還大膽的湊近身來,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凝視著他。
這再配著淡淡傳來的女兒香氣,就是楊衛帆再遲鈍、再麻木,也意識到了異常。
好家伙,這可不妙啊。
他心下一凜,立刻倒抽一口冷氣,反倒越發堅定要拒絕了。
只是具體措辭,他也知道該當軟和一點。
女孩子的自尊心和情感都是很脆弱的,總不能真傷了成琳。
“你……你這……這是干嘛。你別淘氣。要不咱們談談?”
沒想到成琳居然有這個思想準備。
“你說……”
“我……我只是把你當個小妹妹,這樣……不好。”
“可我并沒把你當哥哥呀,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我要做你女朋友。”
楊衛帆完全始料不及,他可沒想到成琳能這么直截了當。
果不其然,女追男,隔層紗啊。
“我……我是那種人嗎?開什么玩笑。”
而成琳卻反問。
“哪種人?你和我都是單身呀。咱們倆好就好了,怎么不行?”
“我是說,你太小了。你才多大?我多大了?”
“可我已經懂得愛了。再說你又比我大多少啊?等我二十歲能嫁人了,你還沒到三十呢。”面對成琳的執著,楊衛帆實在頭疼不堪。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貧了,卻沒想到竟然還說不清楚。
“別別別,這種事沒那么簡單。你可得考慮清楚后果,輿論影響呢?你的將來呢?你的父母呢?”
楊衛帆索性開始嚇唬了。
可成琳卻依然從容,冷靜面對。
“我有思想準備。大不了我就告別舞臺,就像山口百惠對三浦友和那樣。至于我的父母,你的歌,他們就沒有一首不喜歡的。他們肯定不會反對。不信,你就跟我進去啊,咱們現在就告訴我爸媽,你看他們什么反應?”
楊衛帆登時慌了,徹底有了作繭自縛的感受。
“不是不是,丫頭,你真是把事兒給想岔了,我對你從來沒有那個意思。何況你的路還長著呢,大哥可不想害你……”
而這次沒容他說完,成琳就接了口。
“我明白,你是覺得你離過婚才有顧慮的吧?我真的不在乎,我家里人也不會在乎的。自古以來,衡量男人的標準就是看才華,你是真正音樂天才。我崇拜你,敬仰你。為了我的愛情,我愿意犧牲一切……”
楊衛帆一看效果不好,完全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啊,于是也狠了心了。
他決定硬壓,必須快刀斬亂麻,否則當斷不斷,必有后亂。
“你,給我打住,說一千道一萬,咱們倆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死了這條心。今天的事兒就當沒發生過。”
可惜照舊沒用。
“不可能,話已經說透了,怎么能再咽回去呢?你一時接受不了,轉不過彎,正常。沒關系,我有的是耐性,我會等。”
得,日本船——滿完!
要說就眼前的景兒,一個姑娘這么死拼亂泡,換上任何一個男人都得暈菜啊。
楊衛帆也不例外,他心里多少有點甜蜜。
他絕對沒想到,自己能讓一個比自己年齡小這么多的姑娘,落入一廂情愿的情網。
可實話實說,打從生下來,他也是頭一遭感到自責、內疚。
因為他自己最知道這樣的單相思有多難受。
也知道這樣的關系對成琳有多危險,有多大的負面作用。
他不想坑人家。
于是,想了想,他終于對成琳傾訴了從未對人說過的心里話。
他把自己這么多年,真心惦記的那個人,和情感上的遺憾,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成琳。
而這樣一來,成琳終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聽完了他的故事,忍不住淚眼淋漓。
只是話說回來了,對女人而言,特別是情竇初開的癡情姑娘。
通常越是這種舊情念念不忘的男子,反倒越受她們的青睞。
盡管明知,愛我的人我不愛,我愛的人不愛我,是最難解開的死結。
可心甘情愿做飛蛾撲火的人仍不在少數。
成琳就是這樣的姑娘。
盡管楊衛帆把事情說清楚了,可她卻還是無怨無悔把感情傾注在他的身上。
“你的情感,我能理解,也不勉強。可我有的是時間,我愿意等你。”
楊衛帆當然只能冷面相對。
“你缺心眼啊,傻不傻?”
但成琳很堅定。
“我認。”
“得不償失。”
“我樂意。”
“你會痛苦。”
“那也值。”
“我要把你調走呢?”
“可以,但請你明白,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留下。”
沒轍,真沒轍!
就這樣,面對一根筋一樣的成琳,楊衛帆徹底束手無策了。
他只能丟盔卸甲,屁滾尿流的暫時收兵避戰。
不過,身上被迫承載了一個少女情感,對他倒不是全無收獲。
腦子里的亂,和心情的矛盾,以及對青梅竹馬那道靚影的思念。
在他照例如每年除夕一樣,去花市上二條七號院,追憶他曾寄住在馮家那點點滴滴往事的時候。
居然全都一下涌了出來,讓他觸景生情,心生震顫。
于是某些腦海里的東西突然融會貫通。
這些復雜的情緒竟然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成了一首讓人情難自抑,他忍不住要唱給自己聽的歌曲。
“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該舍的舍不得,情感里沒有智者……”
或許杰作都是這么誕生的吧。
正是出于楊衛帆對人生的感悟,一首本不應該出現的歌曲出現了。
春節過后,當他正式把詞曲完成,洪衍武自然成了聽他抱著吉他彈唱的第一個聽眾。
而洪衍武對這首似是出于靈魂賜予,被楊衛帆取名為的歌兒,也相當吃驚。
因為就他個人的感受而言,其水準完全和李宗盛那首難分高下。
讓他聽了有共鳴,喜歡得要命。
于是一豎大拇指,評價相當高。
“哥們兒,你這首自己的歌,蕩氣回腸!絕對經典!”
可跟著本性難移,免不了又一句孫子話甩出來。
“另外,我也得恭喜你啊,天上掉艷福,老牛吃嫩草。被小姑娘泡,美吧?得,為你毀了七級浮屠。咱倆更得喝一個!”
可下流的壞笑里,他竟沒想到楊衛帆竟然還長進了。
第一次沒動肝火,倒用一聲嘆息,損得他直降半格兒血。
“唉,你也在這世間活了二十來年了,怎么就活成這么個操性?你讓我說你點兒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