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第二百八十八章 舊日重現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重返1977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重返1977  更新時間:2019-06-01
 
人尚未進屋,只憑小洋樓的建筑外觀,就已能回溯到舊日瞬間。

那么等到真的進去,全方位的體驗到舊日繁華氣息,自然就更了不得了。

實話實說,在洪祿承和王蘊琳的眼里,室內主體結構變動不大,百分之七十和昔日相仿。

像一樓的大客廳、小客廳、餐廳、廚房、傭人房,及方便的客用盥洗室都復原了。

和當年最大的不同,僅僅是木色的區別而已。

二樓原有一個兩居室套房,三個一居室套房,也是一目了然,而且仍舊保留了獨立浴室。

這一層的最大改變,不過是閣樓做了一個單獨的樓梯。

讓包容著閣樓的那個一居室,成為了變相的復式結構。

還有地下室里,除了專供放置供暖鍋爐的房間,帶有發電機的配電室就顯得沒必要了。

于是只留下個配電箱,這間房間便成了可以放電影的娛樂室。

而外面更空曠的空間,則變更成了一個帶有迷你酒吧,可以打桌球和休息的地方。

至于整棟建筑里的裝潢,因采用做舊如舊的修復手段。

不但室內的木質樓梯、拼花地板、木質百葉窗全部復原了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樣子,就連擺設、器具,也帶著舊時光的復古格調。

像房間里大量民國樣式的古董、家私,幾乎隨處可見。

臥室里的帶床架的鐵花床、黃銅燈具、黃銅鏡……

客廳里八角燈、老式電話、老式留聲機、高靠背布藝沙發……

這每一處細節陳列,大約都是洪衍武在能力范圍之內選用的當年之物,無不獨具神韻。

甚至煙缸和燭臺等小擺設,茶具和餐具這些需要經常使用的家什,洪衍武也沒草率對待。

他很用心地選擇了當代景德鎮出的青花瓷、天青釉或是粉彩,一切都是民國舊日風華的反光。而整棟樓宇里最惹眼的東西,當屬那架三角鋼琴旁,漂亮的英式壁爐以及與之相配的火具。

但重點中的重點,最為彌足珍貴的東西,卻是在壁爐的上面掛著的那個大相框。

因為里面是一張被翻拍放大的洪壽承和曾婉華的夫妻合影。

總而言之,整修一新的小洋樓,經過半個多世紀的輪回,如今又恢復了它原有的功能。

施工水準絕對一流,不亞于當年花費了七萬大洋剛建好的時候。

不但盡量維持住了歷史原貌,營造出華美氣派。

而且內部設施,例如衛浴、通風、空調等,也比當年更現代化,更方便。

那么毫無疑問,洪祿承和王蘊琳坐在這樣的環境里,望著照片上洪壽承和曾婉華的笑臉,是不可能不深度緬懷過去的。

在靜靜的沉默里,他們所體驗到的,是凝固了滄桑和情感的調子,是時光交錯中的歲月靜好與現世安穩。

既散發著舊時的風流,也有今時的浪漫……

不知過了多久,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的洪祿承和王蘊琳才從沉浸的情感中恢復過來。

他們這時發現,其實自己是被孫男娣女們的吵鬧喚醒的。

敢情洪家的孩子們都沒來過這樣的西洋別墅,都樓上樓下,四處轉悠著看新鮮。

尤其是孩子們簡直在木地板上跑瘋了,他們在四處鬧著跳著的捉迷藏。

哪兒哪兒都是“咚咚”的響,和“咯咯”的笑。

一片歡樂景象里,只有洪衍武和水清一起在幫著李福忙前忙后,端著水果和茶食招待著大伙兒。

這一下,讓他們更為寬慰和感動。

老兩口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心生一種復雜的感慨。

由于洪衍武從小各色而乖戾,專愛搞些歪門邪道的把戲。

洪祿承過去曾下過斷語,說他是洪家的萬惡之源。

王蘊琳對此也深以為懼,曾不知落過多少次淚。

但歲月遷流,原以為一語成讖的惡果卻始終沒有出現。

現如今反倒是這個萬惡之源的老三,被洪祿承屢屢認為死了才好的畜生,成了家里最能擔事兒的兒子。

無論家里家外,最難辦的事兒竟然都是靠他。

而且還任勞任怨,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和委屈。

這對身為父母的二人來說,那種完全意外的滿足和幸福肯定是難以言表的。

但同時不免存有一種當初待兒子太過苛刻的歉然。

于是倆人都感到不能不但對這個勞苦功高的兒子夸上幾句了。

便把洪衍武叫了過來,一個連聲稱好,說難為兒子了,讓他們心愿了卻。

另一個和顏悅色又詢問耗費了多少錢,說辦成這樣不容易,怕他經濟上有困難。

可讓他們沒想到的,卻是洪衍武對錢的避而不談,反倒一個問題把他們給問住了。

“多少錢您就別問了,這對我不算什么。只要覺得好就行了。爸,媽,我倒是想問問你們,愿不愿意搬過來住啊?”

“搬過來?”

見老兩口似乎還未動過這個念頭,洪衍武補充著解釋。

“我是這么想,當初老宅修好了,您們不回去住,是因為生活方式變了。那么大的宅子兒太空洞,既不方便也不舒服。那現在這個小樓總合適吧?”

“我看咱們這一大家子住這兒,您們住那兩居室,我們幾個就住一居的,這不正好嘛。”

“回頭我再安裝好空調和電話。這大夏天的,要花園有花園,要空調有空調,樓上還有露臺,隔壁又是老宅,這有多么方便,多么好呢?”

“爸媽,你們要樂意啊,其他的事兒就別管了,我一個禮拜把這邊就能收拾好。到時候該用的,該搬的,我再讓人給弄過來。回頭人直接過來住就行了。我再給家里請兩個人負責家務,您們就踏踏實實享福吧……”

洪衍武說的挺興奮,設想也確實不錯。

可惜王蘊琳遲疑了會兒,卻還是搖了頭。

“老三啊,媽知道你是孝順。可這么多年過去,媽已經習慣在福儒里住了。那兒的條件是差點,可關鍵是有人說話,熱鬧。周圍的環境,媽也熟悉。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聽老伴兒這么說,洪祿承也嘆了口氣。

“你媽說的是,這里雖好,卻沒有福儒里的人情味兒啊。別說她了,我都舍不得那個小酒館,搬過來就不方便了。哎,人哪,好日子其實不在于物質的享受,關鍵還是在于心氣兒啊。而且這是三叔住的地方,我們要天天在這里,也免不了胡思亂想的。老三,你可別覺得白費了力氣,不高興,其實我們感動得很,絕不是不承你的情。”

這么一說,洪衍武就明白了,為了不讓爹媽誤會,他趕緊解釋。

“爸,媽,瞧你們說的?我難道還是個孩子啊?我明白你們怕觸景生情的為難,也知道你們舍不得福儒里的老鄰居們。不搬就不搬吧,只要你們高興,當然怎么都行不過既然如此,這房子我就派別的用場了。”

眼瞅父母詫異,洪衍武繼續侃侃而談。

“不為別的,主要為這種房子可跟普通住宅不同。咱既然弄好了它,就得拿錢繼續‘養’著。不能完全讓這里空著,那樣就毀了。即使平時不住人,但怎么也得雇一兩個人看著門戶,拾掇拾掇花草再打掃打掃房。”

“其次呢,我今年一月份還買了一批美術品,都是美展獲獎的,正愁沒個合適地方擱著呢。這房子我看就合適,西洋風格,無論雕塑還是油畫都和諧。放在這兒我也就省心了。”

“還有呢,我二哥的工作如今是搞統戰的,交際和場面上的事兒多,那幫海外的人也難免不勢利。有這個地方,給他辦辦酒會、聚會什么的挺方便。”

“再說他住的地方周圍都是當官的,房子雖然不小,可一舉一動都拘束著。所以我就琢磨著,肥水不流外人田。您們要不住,房子也別閑著。干脆,讓二哥一家子搬過來得了。這樣既不糟踐房子,他們生活質量也提高了。”

“我唯一就擔心,怕二哥有什么顧慮。一是非要在錢上跟我計較,每月這房子的費用我出真沒什么,可他怕是不好意思。二來,您二老不來,他自己住這兒,又有點僭越,所以這事反倒需要你們來勸他接受呢……”

應該說,洪衍武的腦子確實非比常人。

這個主意一提,洪祿承和王蘊琳都不禁出乎意料。

可仔細一想,又很有道理。

于是都笑了。

只是王蘊琳還有個顧慮。

“這事你想的好是好,可這么好的房,你讓二哥來住,水清會不會多想?”

洪衍武馬上保證,

“不會不會,這事她是贊成的,我們已經商量了。說實話,我們也愛在福儒里。跟您和爸的想法是一樣的。”

老爺子不免帶著驚訝感慨。

“原來你又買了這么多的美術品,看來賺錢對你來說,比喝自來水都容易啊。”

然后竟也提出一個疑問。

“……只是衍文畢竟是個干部,住在這里會不會招人非議。除了經濟上的事兒,關鍵是會不會有人拿資產階級習氣說事?”

洪衍武篤定的搖頭。“不會,我二哥在錢上最注意了,我也早跟他說清了。咱家不缺錢,自己那錢貼補公事都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圖一個自在,不惹嫌疑罷了。”

“說白了,經濟問題,咱們是一片公心,可以自證撇清的。至于意識形態,您的顧慮確實有道理,可我也有辦法。”

“因為我買的那些美術作品,好多都是描繪領袖的,是歌頌改革開放的,有積極的政治意義,擺在這里,本身就是一種表態,又有誰能詬病?何況二哥的圈子本身就是民主人士,不會有問題的。”

但這還不算完,跟著他又提到了一個更觸動人心的問題。

“說到這里,我還有一個事兒覺得可以辦了。您們看現在政策已經穩定了,二哥又有這個工作便利。要是您二老不存什么政策變化的顧慮了,那咱們是不是可以試著找找大爺那邊兒了?”

洪祿承和王蘊琳再次沉默,他們沒想到洪衍武連這些也想到了。

思考如此周到、精細,實在是頭腦冷靜,性情成熟,完全可以讓他們依靠的兒子了。

良久,洪祿承感慨一聲,終于真情流露,說出了一直壓在心里的話。

“老三啊,沒想到,你變得這樣的好。有主見、有品格、輕金錢、重情義。”

“我看以后家里的事兒,恐怕多得擔在你的身上了。你的兄弟姐妹都要靠你多多照應。”

“過去的事兒,是我有些苛待了你,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把你……”

話到此處,洪衍武可不容父親再說什么了。

老爺子這是激動了,再往下肯定話就過了。

他趕緊打岔,正兒八經的安慰。

“爸,您瞧您說的。我的命都是您和媽給的,您對我千萬別這么想。其實我什么不明白啊?我已經成人了,知道您是為我好。這就像日本有個電影叫《狐貍的故事》,電影里小狐貍長大了會被媽媽咬出去,讓它們自己到生活中去磨礪,看著殘酷,看著咬得疼,可其實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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