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親……”
聶仙桑臉上淚如雨下,跪倒在青蓮夫人的尸體旁,那種痛苦,比一年前,看到父親身中長劍倒在血泊之中,更加絞心刺骨。
那時,至少還有母親,與她相依為命。
可是現在……
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只剩孤零零的一個人,心中絕望而又無助,猶如被整個世界遺棄。
林刻感覺自己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看不見,如同失去了知覺,眼神空洞,茫然失措,如同一具木偶一般,向黑樹叢林中走去,離開了這里。
這個地方,一刻都不想待。
“二小姐。”
羅謙沖向封小芊,調動真元之氣,打入進她的背心。
封小芊的臉色蒼白,盯向林刻那個無邊落寞的身影,虛弱的道:“別管我,我沒事。跟上林刻,一定要看住他。”
她太清楚,此事對林刻內心的沖擊,是何等巨大。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過于無聲。
林刻越是沉默,也就說明,內心的痛苦越是強烈。
“我去吧。”許大愚道。
追上林刻后,許大愚跟著他一起向前走,心中也痛苦萬分,眼眶發紅,道:“刻兒哥,此事錯不在你,青蓮夫人是罪有應得。”
林刻一言不發。
“啪!”
許大愚狠狠的,在自己的臉上,扇了一巴掌,道:“都怪我,我應該猜到,抓走二小姐的人是她。如果我攔住了聶姑娘,或許……或許……”
許大愚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突然明白,即便攔住了聶仙桑,也無法改變,現在這樣的結果。
林刻不可能在聶仙桑的面前,偽裝出,沒有殺青蓮夫人的樣子。
“為什么不將真相告訴聶姑娘?”
剛剛問出這個問題,許大愚又想扇自己一巴掌。
已經發展到現在這一步,告不告訴,又有什么區別?
青蓮夫人就算再可惡,再惡毒,始終是聶仙桑的娘親。聶仙桑再怎么愛林刻,再怎么恨青蓮夫人,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這是聶仙桑和林刻心中,永遠解不開的結,鑿不穿的壁。
林刻停下腳步,終于開口,道:“回去,好好看住仙桑,將她安全的送到圣門據點……算了,她想去哪里,你就送她去哪里,一定要保護好她的安全。”
“你呢?”許大愚道。
“我想一個人走一走,放心,再大的事,我都經歷過,不會有事的。”
林刻目光木然,徑直一個人離開。
從始至終,他都很平靜。
平靜得異常。
許大愚站在原地,盯著他漸漸模糊的身影,只感覺內心無比壓抑和沉悶,很想不顧一切的大吼一聲,將所有一切都宣泄出去。
可是,終究沒有吼出,他也選擇了沉默,向大河之畔行去。
許大愚知道,刻兒哥并不是不敢面對聶姑娘,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還能不面對?
“沙沙。”
走在漆黑的林中,林刻只能聽到,腳下樹葉被踩碎的聲音。
終于,在這個沒人的地方,他的眼中,流淌出淚水。
根本控制不住,哭得就像一個孩子一樣。
易一吸走他的元功,挖走他的丹田,在玄境宗的地牢中,遭受非人的折磨,也沒有讓林刻落下一滴淚。
知道自己只有三個月的壽元,更被常師駝拒絕醫治,只能等死。那時,林刻依舊沒有放棄希望,沒有哭。
被樓聽雨的拋棄,被天下人辱罵。林刻坦然視之,不曾哭泣,也不曾抱怨。
許大愚被廢掉丹田,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凄慘無比。林刻心痛無比,卻克制自己的淚水,讓自己表現得足夠堅強,希望大愚能夠被感染,也堅強起來。
曾經的種種痛苦和悲傷,經歷的絕境和失望,從來沒有將林刻打倒過,從來都只流血,絕不落淚。
可是今天,他卻再也承受不住。
或許是因為,真正的不忍失去,所以,才能認真的哭。
天下間的淚水,都是為情而流。
承載得越深,心中的傷痛也就越深。
林刻的心中空空蕩蕩,只覺得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你看那刀,除了殺人,還能干什么?
林刻解下了身上的刀袋,將所有飛刀,全部都扔在了地上,棄之如敝屣。
你看手上的那拳套,它只是讓手,變得更加冰冷,讓手臂變得更加沉重,除此之外,一無是處。
林刻脫下了青銅拳套,丟棄在落葉之中,誰要誰拿去。
林刻將儲物囊,將四星元器鎧甲,將發冠,將腰帶,全部都扔掉。
到最后,他看自己的頭發都覺得累贅,像是稻草一般,越看越厭惡,若是全部都剃掉該多好,或許就沒有了煩惱。
還有地上的腳印,一個一個又一個,為什么要跟著他?
突然,林刻驚覺。
他露出苦笑,自言自語的道:“難道這就是那些看破紅塵之人的心情?一夢風寒一夢深,從此紅塵了無痕。可是,我還這么年輕,真的已經看破了嗎?哈哈……”
披散一頭白發,林刻放聲高歌,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哭。
不知走向何方,也不用去知道。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是,體內功法自動運轉,大日扶桑氣和皓月玉桂氣在血脈中,周天循環,生生不息。
充斥在天地間的妖冥氣,源源不斷向他匯聚過去,瘋狂涌入進心海。
“嘭。”
一萬八千丈的氣海壁壘,瞬間沖破,以一種難以言語的速度,向上攀升。
一萬九千丈。
二萬丈。
二萬一千丈。
心海中,火焰小鳥已是震驚得無以復加,道:“這個小子,真的才十八歲?怎么突然之間,達到了四大皆空的境界?難道是馬上就要立地成佛了嗎?”
火焰小鳥看不見的是,林刻背心那道“九葉蓮”胎記,正釋放出金色光華。
在九葉蓮的上方,出現了一尊佛。
佛坐蓮花上,背心萬丈光。
在佛凝聚出形態的那一瞬間,遠在千里之外的菩提樹,輕輕的搖晃起來,樹上的每一顆菩提子,似乎都在誦經。有的隱隱約約,有的聲如洪鐘。
葉片上,飛落下無數金光佛液。
那些金光佛液,飛向黑樹叢林,化為了一片金色的雨。
進入阿拉冥山界域的人類武者,沐浴在金雨中,全部都歡騰起來,以為佛祖顯靈,菩提濟世。
許大愚最終還是忍不住,將所有的一切,都講給了聶仙桑。
聶仙桑走在前方,抱著青蓮夫人的尸體,一言不發。
許大愚知道,真相對聶仙桑非常殘忍,肯定會讓她萬分痛苦。可是,他顧不得那么多,只想盡量為林刻做些什么,至少不能讓聶仙桑誤會了林刻。
“他是為了封小芊,才殺了我娘?”聶仙桑道。
許大愚道:“這不是為了誰,換做中了噬魂蠱蟲的人是我,刻兒哥也肯定會這么做,他沒有做錯。”
“他沒有做錯,錯的都是我娘,她本就罪該萬死。可是,她是我娘啊,就算要殺她,要定她的罪,為什么不是你們圣門別的人,為什么偏偏是他?為什么?他完全可以先制住我娘,至少讓我見她最后一面。可是,為了封小芊,他卻毫無猶豫的殺了她。這說明什么?說明在他心中,我根本沒有封小芊重要,卑微得就像地上的泥,被所有人忽視,被所有人踐踏。”
聶仙桑身上的白衣,被青蓮夫人體內流淌出來的鮮血染紅,笑中含淚,眼神凌厲:“回去告訴林刻,我會牢牢記住,他今天賜給我的痛苦和仇恨。終究有一天,我會加倍的還回去。”
“這……這完全就是不可理喻……”
許大愚只感覺,整個人都懵掉了,明明那個溫柔可愛的聶仙桑,怎么突然變得如此極端?完全無法與她溝通。
一個人受刺激之后,真的會瘋掉嗎?
“自己的娘親,殺死了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娘親,又被自己最愛的男子殺死。的確是夠慘的,這種刺激……這哪里是刺激,簡直就是地獄一般的煎熬。”
許大愚又是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刻兒哥是對的,真的不該將真相告訴她。
沒有人可以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聶仙桑沒有去圣門據點,而是回到了武殿據點。
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聶仙桑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卷縮成一團,眼神如幽靈一般,盯向青蓮夫人冰冷的尸體,自言自語的道:“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對我?為什么要將我生下來?你說話啊,你回答我。”
聶仙桑的手掌心,凝聚出一團元氣,很想一掌,將眼前的尸體打得粉碎。
可是,最終她克制住了自己,散去元氣,嗚咽的哭了出來。
或許是淚已經流干,哭不出來淚了。
忽的,她的眼角,看見青蓮夫人衣袍中,出現了一角信紙。
聶仙桑爬了過去,將信,從血水中取出,輕輕的展開,放置在地上。
信上的內容,吸引了她。
“仙桑,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娘親肯定是輸給了林刻,死在了他的手中。對不起,娘親讓你失望了,讓你承受了不該承受的痛苦。但,娘親是愛你的,絕不會害你。”
“天下人都以為,我是吃了仙女桑果,修為才會突飛猛進,達到真元境第四層。實際上,仙女桑從來沒有結過果。娘親的機緣,在白帝靈山之底,那里是白帝的陵墓,入口位于七彩湖的湖底。”
“仙女桑的根須,和白帝的陵墓連為一體,天下間,只有你才能進入陵墓內部。若是得到了白帝的傳承,你可以持著我的令牌,去天擇院,找三院主柳尼。她曾經在白劫星顯圣,收了我為弟子。可惜,我的資質太差,沒能完整她老人家吩咐的事。”
“仙桑,人心險惡,你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單純,今后,最好任何人都不要信,得學會保護自己,隱藏自己。”
“娘親對不起你,來世愿化作你頭上的一片云,永遠為你遮風擋雨。”
這章,很難寫,是人物情感的極端表現,每個人又有不同的情感宣泄,所以花的時間多了一些,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