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內，除了黃正浩嚴肅的聲音，其他人都靜默無聲。
“二十分鐘前，潮海市第一中心醫院，發生惡性傷害事件，一名急診科醫生受到患者家屬的惡意襲擊，目前犯罪嫌疑人已經被刑警隊那邊控制帶走。”
秦旭目視前方，咬著牙關吐了一口氣，繼續聽黃正浩布置任務。
“我們過去的主要任務，就是協助明溪分局，穩定和維護現場環境。”
潮海市第一中心醫院，并不屬于長陽分局管轄，它是東城區明溪分局片區內的公立三甲醫院，因為人流量大，又有如今醫患關系的緊張環境，一直都是治安維穩的重點。
在潮海市第一中心醫院，還設有專門的社區警務室，以應對某些突發情況。
此時長陽分局會收到通知，參與治安維護任務，應該是以明溪分局目前的能力，無法應對現場局面，需要更多警力協助。
兩輛警車一路閃燈疾馳，沖到潮海市第一中心醫院門口。秦旭車未停穩，其他人就迅速打開車門，敏捷跳下車，在黃正浩的帶領下，匆匆直奔案件發生的醫院急診科。
跟在他們身邊搖擺快走的三只大白鵝，大白打頭，另外兩只在后一左一右，形成鐵三角陣型，絲毫不落人后，威風八面地沖進醫院大樓。
秦旭停好車，朝急診科跑去，一路上，都隱約聽到路人議論聲。
……殺人了！
……滿地鮮血……
……在搶救……
……醫生被人殺了……
碎片般的語言落入秦旭耳中，顯示受害者的情況不容樂觀。
大部分醫院的急診科，都在距離醫院大門較近的位置，在遇到危重病人時，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病人送達，爭分奪秒進行醫療搶救。
潮海市第一中心醫院的急診科位置，也是遵照這個原則，擁有救助病人的無障礙通道。
此時，通向急診室的走廊過道和大門，已經被越來越多旁觀的人堵住。
很多人不相識，但正激動的討論著半個小時之前，急診科內發生的慘劇。
他們之中，有人面色倉皇，心有戚戚；還有人滿臉通紅，憤怒不止；更多的人，就是茫然和難以置信。
這是一個絕大多數人都能在和平與安寧的環境中生活的時代。
即使他們此刻身處在于死亡最接近的地方，他們仍然無法相信，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就在咫尺之遙的那個地方，一位救死扶傷的生命，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被罪惡抹殺。
心中稍有底線的人，都被犯罪者的殘忍手段震驚。
他看到，一位雙鬢白發的老人，一臉恐懼，雙手發抖，兩頰淚水縱橫，不斷重復的對旁邊安慰自己的中年婦女，喃喃說道:
“怎么會這樣文醫生之前還給我開了檢查，讓我中午把檢查結果給她看，怎么……怎么就這樣了！”
秦旭咬著牙關，別過頭，想越過人群，與黃正浩他們匯合。
但還未走幾步，突然接到黃正浩的電話，讓他在外圍配合疏散擁擠的人群。
大部分負責過公共場所治安的民警都知道，人太多，帶來的安全隱患和不確定因素，是很可怕的。
尤其是小空間內，短時間涌入大量人潮。
秦旭與黃正浩確認完位置之后，一小會兒功夫，走廊的圍觀群眾相互簇擁著，往外面擠出來。
“往這邊走，大家不要擁堵在這里，往這個方向走。”秦旭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總算將通往急診科的過道恢復正常。
秦旭往里走了走，看到盧李輝現在大白旁邊，低著頭，顯然負責通道另一頭的疏散工作的人是他。
秦旭喊了他一聲，
盧李輝抬起頭，眼眶明顯發紅，走過來，低聲說道：“受害醫生還在搶救，剛才看熱鬧的人太多了。多虧了大白，沖著他們伸長脖子，然后所有人才退開了。”
警鵝震場面的效果，比他們民警更好，這已經是長陽分局大家公認的事情。
急診科的三個出入口，各自蹲著一只大白鵝，哪個價家伙膽敢越過一步，恪盡職守的警鵝就會迅速伸長脖子，毫不留情地朝著對方嘶叫。
比起身穿警服的民警，似乎普通人更怕小眼睛盯著人看的大白鵝。
大概在他們心中，警察不敢隨便對人動手，但是換成一只鵝，就算訓練地再好，那也是禽獸，萬一把它們惹火了，一個嘴巴沖出來，被抽了可不虧大了。
有了大白領著它兩位小弟一起鎮場子，原本警力不足的情況，立刻得到了緩解。
長陽分局的加入，現場秩序迅速穩定下來，明溪分局的局長暗自羨慕地嘀咕，有警鵝真是太利索了。
刑警隊隊長印福明就將犯罪嫌疑人帶回區局。
醫院內，人心惶惶，尤其是以往整日處于忙碌狀態的醫護工作者。
秦旭看到，護士臺后面，兩位年齡尚小的護士，泣不成聲，互相倚靠著，不斷抹去臉上的淚水。
秦旭接到任務，慢慢疏散人群時，看到一位戴著眼鏡的高個子青年醫生，蹲在樓梯間的走道上，無聲地捶打著墻壁。
悲傷彌漫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空氣中。
“往上走。”
在這種極度難受的氣氛中，秦旭耳畔突然響起了老秦師父清朗地說話聲。
“什么”
“往上走，老朽能感覺到，如果再不上去，就太遲了。”
老秦師父豎起食指，眨了眨眼睛說道。
秦旭這才明白老秦師父的意思，他立刻朝盧李輝喊了一聲，讓他幫忙關照一下自己這邊的任務，然后拔腿往老秦師父所指的樓梯間跑去。
“真能就回來嗎”
“能是能，從醫三十載，功德滿白衣，救是能救回來，只是……唉，先上去再說吧！”老秦師父摸了摸自己頭發上生動的老黃貓頭飾，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
醫院的電梯太擠，秦旭三層樓梯并作一步，一口氣跑到醫院門診大樓的六層，才聽到老秦師父的喊停聲。
“這里，可以了，你找個地方坐下，等我出來。”
老秦師父說完，他亮眼的粉藍色長袍晃動，從一個半開的窗戶，飛了出去。
秦旭現在所在的位置，并不是醫院大樓人流量很多的地方。
從房間門口的標識牌可以看出，這里似乎是材料間，會議室和其他不太常用的功能室。
算是一處偏角，因為沒有門診，幾乎看不到患者，偶爾路過一位形色匆匆的護工，他們還會一直盯著秦旭看。
不過，大約是因為身上的警服，沒有人停下來問他為什么在這里徘徊。
只有穿過一扇玻璃門，才能看到其他科室的門診，患者的數量才熱鬧起來。
老秦師父去的方向，顯然不是普通的醫院門診室。
這地方，秦旭還真知道是哪里。
窗口距離潮海市第一中心醫院的手術搶救室非常近。
秦旭心里一直在想，化身成為一抹神魂之后，基本上失去了五百年修煉的所有靈氣的老秦師父，會用什么樣的手段，來救回流了那么多血，受到嚴重傷害，性命垂危的醫生。
他只能站在原地等待。
他不敢亂走，擔心因為自己與老秦師父的聯系，打斷了救人的節奏。
如果老秦師父正在施救的關鍵時候，自己一走，他豈不是也被自己帶走。
等待的時間非常漫長，尤其是關系到生死，能給人極度的壓抑感。
秦旭以為時間過了很久，拿出手機，其實也才過了十分鐘時間。
隱約聽到一些吵鬧聲，從窗戶的縫隙里傳過來，但是不太明顯。
時間又過了五分鐘，秦旭終于看到老秦師漂浮在窗外，皺著小臉，從剛才的窗戶縫隙中，原路返回。
秦旭沒來得及問具體情況，就被老秦師父霍然大變的模樣給嚇了一跳。
這大概是秦旭見過最狼狽的老秦師父了。
他那套剛剛換上沒多久的粉藍色對襟寬袖長袍，被一套灰撲撲的t恤和短褲取代。這是老秦師父第一次穿絲毫沒有古風的衣服，露出嫩嫩的小胳膊和小腿，從他的動作看，顯然很不自在。
最近老是不停摸著的頭頂小貓咪發飾，早就不見了蹤影。總是在頭上盤出特別整齊的發髻，現在也變成中分的小短發。
整個人，完全變了一個人。
就算當初第一次見到老秦師父，他身上的衣服雖然說不上富麗堂皇，但好歹清爽飄逸，沒想到這短短十五分鐘的功夫，就突然落魄成這幅樣子。
要知道，老秦師父之前剛剛給自己換上那套粉藍色的顯眼長袍的時候，還表情特別高興，笑瞇瞇給秦旭介紹了好幾遍，自己衣服上低調的暗紋圖陣，是修真界服裝設計大拿，霓裳云間的經典設計作品。
老秦師父一眨眼，飛到秦旭的肩膀上。
沒有了漂亮若仙的長袍加持，老秦師父跳躍的動作，倒是顯得活潑又機靈。
“這，這怎么回事兒”秦旭都嚇得有些磕巴，難以置信地問道。
“唉，你們這里的佛教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朽今天心軟，救了這位醫者一命，把好不容易攢的神魂之力都用光了。唉……”
秦旭能看出，老秦師父雖然平時不說，但是對于收拾自己的外表，還是很上心的。
前段時間，秦旭的修煉進度略有長進，直接影響到老秦師父總算能夠換裝，他明顯覺得非常開心。
“師父，你……”秦旭心里覺得很復雜。
老秦師父的神魂成長，是與他修煉的水平息息相關。
他修煉的時間越多，修煉的進度越快，那么老秦師父的神魂就越發凝實，也越接近真人。
老秦師父穿著短衣短褲，習慣了之后，也不太在意了，他盤腿在秦旭肩膀上坐下，擺擺手，說道：“也沒什么事情，其實，也是那位醫者自身救人，身負功德，老朽也才能利用神魂之力，調動其自身功德，在生死的邊緣，往生的這邊，推上一把。”
老秦師父說話的時候，表情輕輕松松，但秦旭知道，實際上并不是那么簡單。
老秦師父之前也有神魂之力消耗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只要回到神獸白骨中，修養一段時間，很快就能繼續恢復活力，繼續當他的學神師父。
可無論怎么損耗，秦旭都沒有看見他外表發生變化。
這一次，老秦師父變成這樣，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回來，秦旭估計，他這次救人，損失的攝魂之力，可能是其存在的根本，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可以隨時補充。
“走吧，”老秦師父看秦旭路上露出皺眉難過的表情，用一點也不在意地表情說道，“反正讓老朽見死不救，老朽也辦不到，以后只要你乖乖修煉，老朽等個十天半個月，額，或者四五個月的時間，估計能能恢復回來了。”
十天半個月和四五個月
這其中的差距，還真挺大。
“師父，你看我，定會修煉得道，讓你穿上新袍子的。”秦旭鼻子有點堵，聲音有點發悶地說道。
老秦師父杏眼笑得彎彎，一點也不介意徒弟的修煉動力是給自己掙個新衣，反倒是頗為肯定的說道：“正好老朽這回，能換成那套以前修為不夠，穿不上的清竹白劍袍。”
秦旭想知道那名被老秦師父救下的受害醫生的情況，剛想詢問，不遠處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紫色護工服，神色激動的短發阿姨，正推著一輛清潔車，難以抑制大聲對旁邊的同事說道：
“剛才手術室的小鄭跑出來告訴院長，文醫生穩定下來了。”
“真是謝天謝地，文醫生多好的一個人，平日里說話從來也沒大聲過，每天都是笑著，怎么就遭了這樣的事”
“唉，難。”
兩位護工阿姨說著話，正準備打開材料間的門，一轉眼看到秦旭這大高個杵在窗戶邊上，看到是一名警察，那位聲音很大的阿姨頓時眼前一亮，沖著秦旭喊道：
“這位警察小弟，你們是來抓那個砍人的家伙的吧一定別放出來，真是太壞了，壞透了，一定要判刑呀！”
這位負責醫院清潔工作的阿姨，大概并不清楚，被警察抓起來和判刑之間，還隔著好幾座山的距離。她只是單純覺得，犯下如此惡事，必定要受到刑罰。
“會的，”秦旭點了點頭，說道：“惡人會有惡報，傷害別人，如果不付出代價，那天理何在”
秦旭說完，也沒有在這里多停留，直接轉身從樓梯間離開。
身后那兩名護工阿姨，奇怪地看著對方，議論道：
“這警察小哥也奇怪，這么高怎么也不坐電梯呀！”
“行了，人家青年人體力好，趕緊地，我們先把東西收拾干凈。”
等秦旭下樓的時候，看到原本混亂的門診大廳，此時已經在醫院保安和警局同事們的共同努力下，恢復了秩序。
但是，在平靜的表象之下，創傷無處不在。
黃正浩沉著臉，正在與盧李輝說華，他看到秦旭從樓梯間的方向小跑過來，許久沒冒出來的暴脾氣，剎那間就爆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