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愁封寄去,魔物或驚禪。
惟羨東都白居士,年年香積問禪師。
不是道公狂不得,恨公逢我不教狂。
地瘦草叢短。
求人氣色沮,憑酒意乃伸。
——牛僧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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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岳這時想到,既然被劉長卿纏住(雖然暫時還不是很清楚他為何要纏住自己),而又聽長卿說盧綸原本依附的是元載,元載傾覆后便待罪在大寧坊的邸舍,等候處理,根本沒心思給你討論詩學,便也淡了去找盧綸的心思。
不過去平康坊......原本高岳是想給劉長卿介紹團團的,希望長卿能夠寫詩漲團團的身價,可一看這位怕是個只貪戀美色的角兒,就反過來對劉長卿說,“謝司馬......”
“哎,叫我文房。”
“謝文房長兄抬愛,不過晚生即便不去尋盧綸,也想去大寧坊一遭。”高岳這時猛然想起,自己和崔小娘子云韶的約定,要去摘一朵牡丹送給她——唉,只是走時匆忙,也不知道那云韶有無真的放在心上,也可能只是這出身富貴的仆射小娘子興致而來開的個小玩笑。
但自己做的承諾,怎么也得做到。
劉長卿豪爽大笑,說無妨,我早就聽說那里的大清宮玄元皇帝廟邊的燒酒不錯,便陪你去走一趟。
于是兩人順著橫街往前走,背著書笥的高岳邊和劉長卿套近乎,邊思索對方真實目的,幸虧先前高岳抄錄臨習不少彩鸞送的唐人神道碑文,對大唐官場的浮沉已有較為明晰的了解,隨便和劉長卿說了幾番話后,內心已明確了:
“原來這位劉長卿劉文房兄,是劉晏故意派來試探我的,下面得看我如何將他化為我的助力了!”
就在高岳和劉長卿說說笑笑,往北而行時,他們身后的坊角處,芝蕙捏著自己的練垂髻,悄然轉出,看著高岳背影,“三兄,是真的要和這個劉長卿去平康坊呢,還是去往他處呢?”接著狡黠調皮地笑起來,“倒是劉長卿這家伙又回來了,得盡快去報于煉師知曉。”
大寧坊,為皇城東第一街的第二坊,向來是最為熱鬧處,此坊有雙絕,一絕是興唐寺的杜丹花,二絕就是劉長卿所言的大清宮玄元皇帝廟。
這玄元皇帝廟為明皇時所造,本意是供奉老子的,而“玄元皇帝”實則真身就是太白山的一塊無暇的白石,套上冠冕,旁邊豎著明皇、肅宗等人的雕像,供奉在大殿當中,其下還有兩所齋院,一所供皇帝親自使用,是為“御齋院”,還有所供大臣使用即為“公卿齋院”,內里栽種松竹無數,宛如仙居,出出入入的都是羽流道士——很明顯劉長卿對此不感興趣,他更感興趣的是酒和吃的——大清宮和興唐寺,一道一釋,就隔著大寧坊十字街相對遙望,而夾在中間的,有所叫“蘇杭嫩”的食肆,劉長卿在睦州當司馬,留戀江南的口味,早就瞄準了這家食肆了。
剛進門,劉長卿就高呼,“五言長城劉宣州至此!”
結果一聽到他的名頭,其他食客紛紛避讓開來,劉長卿嘿嘿笑著,大搖大擺,坐在寬綽的食床上,招呼高岳也同床而坐。
食床間壘起座熱酒的小爐子,店家伙計立刻將壺酒擱在其上,劉長卿皺著眉頭,將酒壺拎過來嗅嗅,“這是官家酒,又濁又酸,拿去拿去!”
伙計知道遇到行家,便急忙提壺離開,接著換來了劉長卿專要的“碧疏酒”,又問劉長卿要吃什么,本店最有名的是鯽魚膾。
劉長卿呵呵笑起來,說你這樣也只能騙外行,聽著——我要這里的“渾羊歿忽”,一份即可,其余俗不可耐的菜肴一概不要!
伙計便說,那需要一頭羊和一只子鵝,其中羊要三千錢,鵝要二千錢,再加上碧疏酒的所費、廚子的殺刀費,這......
高岳便說,叫你上你便上,文房長兄這餐所需我來支付。
其實他這話的硬氣也是撐出來的,先前賣出七寶瑪瑙杯所得的錢,蕭乂所送的,還有瑤英所借的錢,現在支撐韜奮棚夏課所需,已耗去近一半,他本人是精打細算的——可自從劉長卿出現后,他算出這位實則是劉晏派來的,便決定便是下血本,也要唬住對方。
高岳的話說出來后,劉長卿再次豪爽大笑,說好極好極。
這位還真是不客氣。
很快,食床對面的烏木臺上,食肆的廚子便直接將一只現殺的子鵝摜在臺子上,然后當著高岳和劉長卿的面用燎火的鉗子,將毛羽拔除得干干凈凈,滿是紫白色的肥肉,接著廚子舉刀,利索地將子鵝自肚子破開洗凈,掏出鵝肝、鵝腸等雜類,用竹簽一個個插好,擺在臺子邊的爐火上慢慢炙烤——接著高岳瞧見,那廚子又將一團團軟軟的糯米塞入子鵝肚子里,而后澆上了紅曲酒水,再撒入五味調料將肚子合實,接著又捧上只肥嫩的小羊來,同樣破肚去除五臟,接著將子鵝塞入羊腹,用鐵杵穿好,擱在了烤架上,接著紅色的火焰升起,火星噼里啪啦,很快香味彌漫起來,充滿整個“蘇杭嫩”食肆。
“哇,這就叫渾羊歿忽,這劉長卿果然會吃。”高岳望著火上轉動烤著的那只小羊,心中默默想著。
但劉長卿卻不等羊炙烤好,就端起熱氣騰騰的碧疏酒來,說咱們先滿飲三大杯,這是吃渾羊歿忽的規矩——不急著吃肉,先喝酒。
還好高岳酒量不錯,便咕嚕咕嚕暢飲三盅,當時已是初夏天氣,當即覺得頭頂汗水和青煙哧溜哧溜地直冒,渾身上下有股溫火升起又落下。
“再飲六七杯,來!”劉長卿說著,先被炙烤好的鵝肝和鵝腸纏在插在竹簽上,滿坨坨地端了上來,高岳連吃一口,滿嘴都是香噴噴的油水,這些實實在在落肚后,才繼續和劉長卿你來我往,又對飲了數個回合,正覺得汗蒸騰騰,不由得將衣衫給扯開。
結果這時蘇杭嫩食肆里的廚子舞動刀光,只見那頭被烤得金黃的小羊肉塊娑娑地墜落,宛若花瓣橫在盤中,子鵝則恰好落入食盤中央,色香味俱全——廚子用刀在子鵝肚子上重新輕輕一劃,糯米白色的霧氣刷得冒出,香味撲鼻而來,“渾羊歿忽齊整了。”
“換冷酒來。”劉長卿大呼到,于是二人一面喝著冷酒,一面吃著拌著烤羊肉的子鵝,大快朵頤。
高岳吃著吃著,借著三分酒意,便故意問劉長卿,“不知文房長兄在睦州司馬前,高居何官?”
“唉,本是鹽鐵判官兼鄂岳轉運留后,檢校員外郎,因得罪了觀察使,所以遭貶至睦州司馬。”
高岳眼睛一轉,便說:“假如沒這場劫難,長兄現在應回京城,早當上某部郎中了吧?”他這段時間抄錄墓志銘,已對唐人官職的遷轉有清楚的了解。
這話直中劉長卿心窩,他仰脖子飲下一盅酒,接著明顯悲楚起來:“逸崧,這官場當中可正直不得,不然落得和愚兄一樣的蹉跎結局,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