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姊妹幾乎都是迫不及待,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她們一面望穿秋水,一面又將孤女傳上中下三編取出,不斷重看一遍又一遍。
大約夏末時,高岳的第二份行卷總算是來了,姊妹倆歡呼雀躍,焦急萬分地將行卷揭開,只見開篇的大墨邊間寫著很大的幾個字,葫蘆記。
“這葫蘆記是什么意思啊?”云韶有些好奇展開了行卷。
行卷一編一編,每隔段日子就送到月堂來,漸漸地,月堂的樹蔭變得金黃,落葉翩翩而下,云韶、云和端坐在石凳上,饒有趣味地看著葫蘆記。
當這編又結束后,云和掩卷皺眉,若有所思,接著便問云韶:
“阿姊,那鯪鯉到底說了什么?”
云韶也搖搖頭,同樣在沉思這個疑惑。
接著她倆抬頭,看見院子里的槐樹花兒已徹底變為了叢叢金色,便想起來,“高三郎馬上就要奔走長安,真正投行卷省卷了......”
少陵原上,高岳背著手,立在張譚的墓碑前,白花花的冥錢漫天飛舞,四周原野一片金黃火紅之色,張譚墳塋的碑文十分簡單,大唐故國子監太學生張譚之墓,其下寥寥數行,說不盡的凄涼落寞:
張譚者,約為河東人也,少履文字,以國子監舉而射策,上省三紀(一紀為十二年),上無援,下無交,竟不登第,及卒于長安之道,同年合財而葬之,朝廷公卿聞之,莫不嘆息。
“朝廷公卿,莫不嘆息。”當高岳撫摸著讀到這行文字時,嘴角不由得泛起苦笑,這句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話語罷了,“老丈啊,你現在長眠在這里,和山野黃土化同一體,不用再關心貼經墨義,也不用關心詩賦韻腳,也不用關心時務策對,但我和整個韜奮棚卻不能如此,你一輩子拘于禮部南院當中,最后油盡燈枯。我們卻要突破出去,燃出更絢麗的火光,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我被逼著穿越到這個時代來,但既然來了,應該冥冥中有許多許多的東西等著由我去改變,可我想攀登上那巔峰的前提,卻是要踩穩進士及第這初始一階,不然京兆府二百四十棍是會把我直接打到這里來和你作伴的,我還年輕,我還是主角,我可不能這樣窩窩囊囊的結束。所以——現在就讓我們來拼一拼吧!”
接著高岳轉過身來,遠處皇城的輪廓即便隔著樂游原等高地,也是清晰可辨,他不由得想起春闈下第后,劉晏指著皇城外那棵大樹上的喜鵲對他所說的那番話來。
“太學生高岳,高子陽,自即日起,乞占一枝。”高岳緩緩捧起手來,看著皇城的方向,鄭重說到。
大歷十三年的春闈禮部試,我高岳已做好準備。
接著高岳離開少陵原,來到皇城含光門以南第二坊通化坊,此處正是都亭驛所在地,此時人煙云集,原來皇帝正式下達敕令:郎士元出刺郢州,而劉長卿則量移出刺隨州。
很多官員士人都來到都亭驛,為這二位舉辦踐行之宴。
其中劉晏也在內,他是專門來送長卿的,并在驛廳房間內向長卿保證,刺史任滿后,必定伸出援手,讓長卿回京擔任臺省美職。
和劉晏一起來的,還有司封郎中令狐峘。
酒宴尚未開始,劉晏便坐下來,詢問起長卿,“你與那奇錢郎君,相交若何?”
劉長卿不由得將高岳的人品才學大大夸贊番,并說先前大慈恩寺若不是高郎君仗義相救,他便要折在那薛瑤英的手中。
聽完劉長卿的敘述,劉晏淡笑著,摸著胡須不語,而令狐峘也開始冷笑不已。
不久,都亭驛的酒宴開始,絲竹和吟詩唱和之聲不絕,高岳也趕到了,郎士元和劉長卿都將其引為賓客,以禮相待。
劉晏則背著手,站在二樓墻壁后,居高盯住高岳的一舉一動。
“這衛州高三可不簡單,先是在灞橋驛資助小楊山人,又和紅芍小亭的薛瑤英過從甚密,來博取名聲,可憐文房還蒙在鼓中。”令狐峘立在劉晏身后,望著高岳拱手說道。
“這沒什么,文房不也很快樂嗎?”
“高岳來年的春闈,還能不能讓他登第?”令狐峘一字一頓,眼睛閃出兩道寒光,“他站到小楊山人那邊,似乎不將我們放在眼中,若是讓他得中,日久必然對吏尚不利。”
劉晏搖搖頭,嘆口氣,接著反問令狐峘,“你首次來到長安城時,第一眼望見京城的云和月,直到現在,還能記得最初的志向是什么了嗎?”
令狐峘沒想到劉晏會忽然問出這么句,便皺眉眨眼,支支吾吾,努力回想著。
“也許啊,自踏入長安城的那刻起,我們當初的志向早已裝入了滿是風塵的行囊當中,被棄之不顧。只有再次離開長安時,才會重新把它拿出來,檢視一番,而這時猛然發覺,恍惚間數十載已去,鬢發已白,歲月蹉跎。唉,夢中不知身是客,只緣身在客夢中......”劉晏悠悠地說到,然后轉身背著手,對令狐峘低聲說道,“高岳一個娃娃,懂得什么?他現在只知道自己是個棚頭,不會顧忌任何手段,靠著年輕人的滿腔熱血和智謀,就想搏個登第而已。我和他倒是有個約定,那日我會在平康坊西北角的蒸胡攤那里和他相見,讓人在光宅坊備好東西,是是非非,在那日我會自己得出答案的。”
“可是......”
“別說了,先前他下第時,是我親口對他說,士與仕之間僅僅差了個人字,現在若奇錢郎君因人成事,那是他自然不過的本事,我們又何必強行逆拗?”言畢,劉晏再次轉過來,表情復雜地又望了眼在坐在筵席上的高岳,接著不發一語,便離去了......
“為什么對鄭文明,和對高逸崧會差這么多?”令狐峘口上不說,但內心里實則極度不平。
酒宴結束后,大醉伶仃的劉長卿搭著高岳的肩,走出都亭驛,看著滿長安的深秋暮色,晃晃悠悠喊到“逸崧,咱倆去平康坊,再,再痛飲番——然后,一,一起嫖宿!我飛鳥托那么長時間,現在,要出籠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