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接下來云韶情緒更加激烈,發髻上的金鈿合釵都散開了,對叔父喊到,“憑什么高郎君不是狀頭呀,憑什么,滿朝文武都是瞎子耶,那取士的有司都是瞎子耶?不行,我要寫信給阿父,我要寫信給阿父。”
看看坐在地上哭鬧的云韶,又看看旁邊沉默不語的云和,崔寬張開嘴巴好會兒,似乎明白了,接著便用手指著女兒——云和點點頭,表示阿父你猜得沒錯。
“該死,我原本的想法念頭,原來全都是可笑的誤會。”崔寬又羞又失望,但這時他回想起方才于潘炎堂中時,高岳的儀禮風采,怎么想都覺得他不應該是靠舞弊才當上狀頭的,又看到哭得梨花帶雨的親侄女兒,“唉,阿霓也是快逾笄三年,婚事早成了長兄的一塊心病,難得她鐘情于高岳,我崔家......”想到此,一向膽小謹慎的崔寬心中居然涌起熱乎乎的血氣來,他大步上前,將云韶給扶起,接著又看看身邊的云和。
“阿父,你該不會要?”云和見到父親臉上難得一見的表情,瞪圓了眼眸,聲音帶著些顫抖。
“明日單日,我會請牓子,乞圣主開小延英殿。”崔寬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傍晚時分,關于今年春闈進士要覆試的消息,就像在全長安城內刮起陣風暴般,各坊內的士庶人家幾乎都在談議這件事,那高岳更是成為了焦點中的焦點,“聽說高岳為不被天子杖殺,花費重金賄賂了禮部侍郎潘炎,提前就得了狀頭,圣主比對后發覺蹊蹺,雷霆震怒——哎呀呀,這下看來這高三鼓完了。”
勝業寺寫經坊內,吳彩鸞像是害了燒,坐立不安,“唉,逸崧啊逸崧,你是糊涂啊,本來圣主天子那二百四十棍也許只是說說玩的,而今要是坐實,可怎么辦。都怪小婦叫你抄墓志銘神道碑,逸崧你要是被杖殺了,保不齊小婦還要花錢雇人幫你寫神道碑。可真的是愁死人了!”
紅芍小亭內,芝蕙臉上帶著焦急擔憂的淚痕,沖到了堂內,連喊煉師煉師,薛瑤英自帷幕后轉出,皺著青眉說亂跑什么毫無體統。
芝蕙一邊哭,一邊將高岳的事告訴了薛瑤英。
薛瑤英聽完后,很平淡地吩咐芝蕙道,“快,將小亭內所有值錢的細軟都備好,特別是本煉師的那個烏木匣子,系同心結的。”
“煉師是要變賣家產,搭救三兄嗎?”
“先,先離開長安,回,回鐘陵去......”
眾人紛紛擾擾時,劉晏在日暮時分,波瀾不驚地來到女婿家,卻發覺女兒頹然坐在中堂的席褥上偷偷哭泣,而潘炎坐在對面,也是心神不寧。
一見到岳丈登門,潘炎急忙出來相迎,手里還捏著些信件。
“這是什么?”劉晏問到。
“這是常袞給小婿的信,內里全是通榜請托之辭,特別是希望小婿放鄭絪為狀頭,只要將這些信呈交給圣主,那......”潘炎的意思是,常袞自身也不干凈,現在干脆把他拖下水,搞混一切。
劉晏不動聲色,將常袞的信自女婿手里取來,接著居然直接扔到堂上取暖的炭爐當中,潘炎驚呼下,眼睜睜看著那些寶貴的證據化為片焦灰!
“將所有請托的信和舉子的行卷都拿來,全燒掉。”劉晏拍拍手。
潘炎和妻子不敢怠慢,急忙照劉晏說的去做。
看著信件不斷燃燒升起的焰火,劉晏抄著袖子,看著潘炎,“你知道為什么要燒掉這些嗎?”
“小婿愚鈍,不知。”
“國家設科選士以來至今,早已成為個不易的制度,規則可以利用但不可以破壞。你把所有信件燒掉,是給自己留了條光明大道,若你把信件全部捅出來,則是給自己惹了一身的麻煩。”劉晏看著女兒女婿,重重嘆口氣,接著說下去,“你把常袞拖下水,常袞大可以再把其他人拖下來,最后的結局是大家都得淹死,事態將根本無法收拾,你懂不懂?破壞規則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常袞自己鬧出的這場覆試,就是破壞了默認的規則,他早晚是要得到報應的,這點圣主其實心里比誰都清楚,哪個大臣能操控得了圣主,李輔國和元載的下場你們看不見嗎?進士科到了現在,弊病確實數不可數,所以你知貢舉就像坐在爐火上炙烤一般,即便皮焦肉爛,但你還得坐下去,否則火就此蔓延出來,是會燒光整棟屋子,選誰為賢、甚至選不選賢其實并不重要,厝住這團火,這才是你的職責啊......”
“那這次的覆試。”
“你做的不錯,至少沒在人前驚惶失措。放心好了,圣主心中如明鏡般,那小子高岳肯定是能渡過難關的。”劉晏還是那波瀾不驚的表情。
看到岳丈的這金剛不壞的神態,潘炎夫妻總算是吃了顆定心丸。
這時,宅院外面的曲街上突然傳來了陣陣馬蹄之聲,劉晏等人停止說話,豎起耳朵仔細聽著,這馬蹄聲到了潘炎家宅東時便突然消失了......
劉晏暗中點點頭。
蕭昕南園的烏頭門前,馬匹嘶鳴,火把舉動,閽吏急速地來到中堂處,轉入屏風,對蕭散騎說到,“府君府君,十五年后您得以為國家重掌文柄,必將是段佳話呀!”
“這春闈不是塵埃落定了嗎?”
“不是,陛下的敕書就在外,散騎您要主持尚書省西子亭的覆試。”
“哦,覆試?”蕭昕忽然明白了什么,摸著胡須呵呵笑起來,“真是命中注定,如琢如磨——高逸崧啊,當初我對你說過,若老朽掌文柄必取你為狀頭,本來你我可能都認為是句玩笑之語,誰想到今日就應驗了。”
隨后蕭昕將官服穿戴整齊,畢恭畢敬地走出烏頭門,接下了圣主的墨敕。
次日,是為單日,大明宮內宮殿重重間,崔寬急速邁動著腳步,將前前后后其他入朝的官員都甩下,手里則持著份乞求開延英殿的牓子,他決心要為高岳討個說法。
突然有人在背后拽住了他的衣帶。
崔寬回頭一看。
原來是同為博陵崔氏的中書舍人,崔佑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