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光有鄭絪的,也有衛次公、劉德室等人的,也有獨孤良器的,還有蔡佛奴也央人代寫書儀來問候的,前者多是談到冬集科目選的事,而蔡佛奴的信里則是畢恭畢敬詢問恩公起居安康的,倒是始終沒有退樂齋鋪頭吳彩鸞的。
“唉,也不知道彩鸞煉師把退樂齋經營成什么樣了?她不會把我的產業拿去博戲輸掉了吧?”高岳倒不由得有點擔心起來。
時光飛速,百泉的那些麥田記錄了這種變遷:
大歷十三年的冬天過去后,積雪慢慢消融,灌滿了百泉和軍屯大團的縱橫溝洫里,暗中滋養著麥苗,春風吹來后,大片大片的麥苗開始返青,整個百泉地區觸目所及的都是一塊塊的嫩綠色。
不久來自長安城韜奮棚冬集和春闈的泥金書信都傳來了。
田頭的一棵樹下,高岳盤膝坐在那里,云韶則在旁邊支起柴堆,和芝蕙一起烤著梨湯——她在涇州城這大半年當中,學會了不少手藝,那個昔日嬌滴滴的高門閨秀現在似乎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拆開書信后,高岳得知,今年韜奮棚又中了四名進士,其中包括李桀在內。
鄭絪博學鴻詞登科,衛次公、獨孤良器書判拔萃登科,前者得償所愿入秘書省為校書郎,后二位則入崇文館為校書郎,黃順、解善集、顧秀未有考中,黃順、解善集繼續歸家守選溫課,顧秀則入淮南陳少游的幕府。
高岳最關心的還是劉德室,得到的消息卻是劉德室并未考中,不過這位語氣當中卻變得樂觀,告訴高岳“愚兄在雙文的照顧下生活順利,在通濟坊單獨租賃間房屋過夏溫課,想必來年應該得中。”
“好好努力吧,芳齋兄。”高岳合上了書信,將其放入了書笥當中。
他本來還想回信問問東市退樂齋的事,接著想了想,笑起來,說算了吧,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值得我去關心......
大歷十四年的暮春來臨了,心靈手巧的芝蕙將孔目院后的屋舍內廳,布置成了華美的閨閣,來滿足主人主母這對新婚夫婦的需求,她將所有窗牖都懸掛上了緯子,又用主人的俸料、雜給購置了高低的柜子,來儲放積蓄、衣衫和雜物,墻角陳設了香爐,擺一寬闊的大床,周圍豎起素色的小山屏,能讓主人主母相擁而眠,同時又在屏風后的隱秘處,擺了個小而窄的銀鶻床,上系輕紗圓障,內鋪清涼的玉簟,鶻床邊還有浴桶,這里當然是讓主人主母歡樂的地方,說不定馬上主母便能承受恩澤,像馬上麥苗孕穗那般迎來喜訊。
入夜后,浴桶香湯沸沸,云韶嬌羞莫名,和高岳共浴其中,外面三尺的書架上,夾著那副《萬方秘戲圖》,其上的詩文清清楚楚寫到,春季時夫婦當然是枕上交頸、花間接步,而夏季則應該共浴同床,這個季節可是夫婦最美好的時節了——云韶手持青竹,慢慢地翻著一頁頁的秘戲圖,最后鐘意一副后,便宛轉低眉,悄聲靠著夫君的耳朵說了番,算是敲定了今夜秘戲的方式,“這里面這么多,崧卿和我三年都行不完。”
芝蕙則在屏風外,一個窗牖一個窗牖地下緯子,隨后點著沉香,出門前將阿措趕遠,“給你五文錢,去院子外耍去,不到一個時辰莫要回來。”
不久,銀鶻床的玉簟上,云韶伏于枕上,羅裙已解,綢褲已褪,高岳則立于床沿,望著妻子如花圍般的紅艷雙頰,白膩的腰身素體,低垂順服的眼神,不由得意亂情迷起來,還未發勁,卻早已被云韶的小胖酥手穩穩牽住,沒入津溢的丹池中,很順滑地策入起來。
這時的云韶已不是當初那個還未經人事的少女,她變得更加可愛嬌俏,既有溫順的一面又已開始懂得迎合取悅夫君。
兩人接下來果然美不勝收,一面相濡以沫,一面前前后后地研磨有聲,時而如二龍纏繞,時而如春蠶絞絲,最后云韶臉頰全是潮紅,眼神歪斜,身上滿是汗珠,花釵滑落,烏黑云鬢散下,遮住半面臉龐,宛若皎皎半月,鶻床都被搖撼得快要散架了。
整個屋舍外,除去立著準備隨后侍奉的芝蕙,打著盹兒的棨寶,還能聽到初夏陣陣的蛙鳴聲,喜鵲的歡叫聲,似乎還能傳來城外大片大片麥田的拔節的細微沙沙聲......
五月來臨時,高岳立在百泉軍屯田野的中央,他的前、后、左、右全都是金燦燦的麥穗,足足八百頃,鋪天蓋地,“成功了!我在涇州的屯田!”他張開雙臂,聳著鼻翼,貪婪地吸著麥子和泥土的清香味。
不,這當然還不算夠,區區百泉八百頃麥田,還有先前剛剛播種的粟米田,雖然每畝地因今年的風調雨順,各自多收了一二斗,這樣光是在百泉軍屯,涇原行營就可以收取五萬二千石的谷子,但這根本不算夠!馬上我還要在良原和靈臺兩地開辟更多的屯田,三千到五千頃,二三年內讓涇原行營積粟米數十萬石,而后全軍擴軍,講武訓練,雄赳赳開撥,進逼到潘原立城,步步穩妥地取得原州的平涼,而后摧垮西蕃的橋頭摧沙堡,輔佐段使君光復整個原州。
于現在的歷史里,留下我的名字。這將是我高岳人生第一個大功業!
所以在西北邊鎮的幕府里,可比在京城當中要有意思得多。
這會兒,志得意滿的高岳突然心中悸動下,接著一陣東風鼓然而至,嘩啦啦麥浪翻舞起來,他猛地轉身站著,自麥田的坡地上向下觀望:
幾騎驛使,背著竹笥,身上全是縞素,從馬凹原的方向,朝著涇州治所安定城疾馳而來!
“什么......是的,沒錯......”高岳這時候才想起來什么,不由得往后踉蹌了兩步。
接著他腳一軟,蹲坐在地上,兩只花雀子撲棱棱直刺青空而上。
那個人,那個似乎一直在賞識自己的人,去了嗎?
很快,涇州城內外坊市上,上到節帥、軍將,下至軍卒、百姓都披著白色的麻布,舉著白色的旗幡,密密麻麻地跪在地上,如雪覆地,哭聲震天:
“大行皇帝啊,大行皇帝啊,天年不永,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