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現在開心了。
因高岳方才的質疑,都被他給駁倒了,高岳甚至伏在席上啞口無言。
至于奉天城的這個讖言,就讓它成為個不咸不淡的笑話罷,反正朕營修下奉天,將來時機成熟后進討西蕃光復河隴時也能用到。
于是皇帝下令,賞錢給桑道茂。
而后風雨停止,皇帝車駕離去,麟德殿廡廊下霍忠唐捧著個木函,立在高岳前。
“七郎,這里是何物?”高岳問到。
霍忠唐笑瞇瞇地,說三兄啊,這里面是陛下給你的緋衣。
“可我的緋衣已交還了啊!”
“唉,那件交還就算了,這件不同。”說著霍忠唐打開木函,高岳往里面一瞧,這緋衣上有繡著植物枝葉圖案,“這叫瑞莎,陛下剛剛下令于文武官員里紫、緋朝服上加的,這不,頭一批就賜借給三兄你嘍——圣主啊,對三兄你可真的是眷顧甚隆啊!來來來,就讓七郎為你穿上。”
嗯,這李適看不出來,還是個服裝設計師呢......
霍忠唐邊為高岳穿緋衣,還邊說道:“我們這群刑余之人,在宮中見得人和事多啦,多少士子獲得告身后,為官三十載,還是身碧綠衣衫,所謂‘青衣白首’是也,能讓這官服變個顏色,是多少人這輩子苦苦求不來的。三兄你這才入仕幾年啊,圣主都賜你緋衣銀魚了,以后可就不能再喚你高侍御,而應叫虞部高外郎。”
接著,看四下地無人,霍忠唐就附在高岳耳朵上,悄悄說到:“唐安公主在東內苑毬場等著你。”
等著我干什么?還不是要索《阿陽侯恩仇記》第三編。
唉,現在寫這書,我是再不能在市井里賣錢,全成了這公主的特供版了。
萬惡的封建官場,活生生消磨扼殺了我這位寫傳奇長編的人才。
東內苑,位于大明宮夾城之中,其南正和十王宅、大安國寺東隅相連。
雖然方才有風有雨,也有雷電交加,可雨落得其實并不大,待到烏云散去,秋季碧空如洗,遠遠的數處叢林間的內苑毬場上,是輕塵不浮——高岳有霍忠唐相伴,自夾城小門而入,便望見唐安公主,正與另外名宮裝少女,夾在群牽犬架鷂的五坊黃衫小兒間,各乘匹回紇駿馬,其中唐安公主顧盼著,仿佛專等著自己的到來。
而后確認來者是高岳,并且還穿著件父親剛剛賜予他的緋色瑞莎官服后,唐安唇角翹起,將馬鞭插在束腰當中,便舉高把紅梢小角弓,縱馬拈羽,一箭飛去。
“好!”五坊小兒們齊齊唱好。
箭射入到只被小兒們放出的彩尾山雉背上,那山雉在地上翻滾了兩下,便斃命了。
“見過公主。”高岳上前。
“高三,這身衣衫不錯。”唐安笑起來,接著把小角弓交到高岳面前,問他說“能射否?”
今日的唐安格外英姿颯爽,是羅衫玉帶,發髻斜插銀篦,背負箭囊。
這時唐安旁邊的那少女也笑起來,“阿姊,你口中的高三怎么看也是個文士,怕是射垛的箭,不是去身三十步,就是離標三十步,還是莫要為難為好。”
唐安便把手伸向那少女,向高岳介紹說“高三你的阿陽侯記犯諱了知道不知道,這位是我親阿妹,受封的正是義陽公主。”
什么!這宮中真的有義陽公主?
“高岳有罪,此長編是特供于公主的,如觸犯義陽公主名諱,請容刪改。”
“算啦算啦。”義陽公主擺著手,倒是非常豁達。
“射中另外只山雉,便饒你。”可唐安卻不依,不過語氣里帶著些撒嬌。
旁邊的五坊小兒們都哄笑起來,準備看這位文士的笑話。
可高岳徑自接過唐安的小角弓,輕輕一轉,隨后抽出唐安囊中的一支白翎箭來,左臂握弝,右臂鉤弦,嗡的聲,發矢如電。
“哇!”五坊小兒的哄笑全變為了訝嘆。
這高學士的箭直飛四十多步開外,另外只山雉還未來及振翅,就中箭墜亡于地。
他們還不清楚,這位高學士在邊地呆的時間里,一直和軍卒們在研習射藝。
“好彩,好彩。”義陽公主不由得也唱好起來。
隨后高岳將角弓奉還,并把隨身帶著的卷軸也一并捧上,“請公主笑納。”
“嗯!”唐安很開心,內心更認同高岳,隨后指南面宮苑的一處醒目的樓宇,“彼處本為十王宅涼王府睦親樓,現在為本主的居閣。”
義陽瞪著眼睛,看著唐安,心想這是怎么了?堂堂公主怎么可以將自己居閣介紹給外朝官員,就在東內苑私下見見得了,若是傳到陛下的耳朵里,那還得了!
更何況,阿姊當郡主時還曾要降嫁給這高三,可聽說這高三根本不接受,溜去和升平坊崔家第五小娘子婚合。唉,阿姊啊,你可長點心好不好,難不成你還想邀這高岳登你的樓?
果然,聽到唐安這話后,這高岳明顯是副“冷處理”的表情,根本不回答什么,便說時候不早,高岳已奉長編給公主,可以告辭。
見高岳離去的身影,義陽見到唐安是目不轉睛,側顏還帶著絲怨恨。
結果于小門外,高岳見另外群黃衫小兒吆喝著,皆手持梃杖,擁著抬檐子,奔著東內苑而來。
交錯間,檐子的帷幕晃動,高岳不經意間,看到內里坐著位白皙豐美的熟貴婦,風韻猶存的眼波,也對著自己望下,還稍稍逗留些時刻。
這時俯身行禮的霍忠唐,牽著高岳的衣袖,低聲告誡道:“高外郎你快走吧......別被這延光公主看中了......”
接著走在長長的城墻下,“延光公主?”高岳詢問霍忠唐。
“對啊,這位是睿文圣武皇帝(代宗)的皇妹,先嫁前殿中丞裴徽(為楊玉環三姐虢國夫人之子,在馬嵬之變里被殺),后嫁前太仆卿蘭陵蕭升,現在夫君已亡——延光公主雖守寡居宅,但因她女兒現在是太子妃(太子李誦妻子),故而可自由往來宮禁間——唉,我說的太多,總之高外郎你可千萬小心。”
“小心什么?”
“三兄你又裝傻,莫要在我這刑余之人前貧相了。”
看來霍忠唐的意思是,這延光公主雖然二嫁,年齡也有四十路,但卻頗有盛唐公主的余風,怕是從來不甘寂寞,廣招裙下之臣。
而延光公主來,正是來找唐安、義陽玩耍的。
她即是皇帝李適的姑母,也是李適的親家母(呃,李唐之風)。
三人便在涼王府睦親樓閣中,玩投壺之戲。
“唐安啊,那高三我見到了,穿著身瑞莎緋衣,倒真的是一表人才。”還沒玩幾手,延光公主就對高岳贊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