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聘義》里說:“圭璋特達,德也。”
若丈夫無風骨品德,哪怕再富貴,也是碌碌之輩。
在信的末尾,劉禹錫還特意用略為鄙夷的語調,提及了一件事。
他寫好《華山歌》后,也曾送給權德輿過目,結果權看到“高山固無限,如此方為岳”這句時,居然悚然對他說,這兩句犯了衛國公的名諱,可遮去或用同音字代替。
至此,劉禹錫有些看不起處處阿諛權門的權德輿,就在信中私下對柳說:“這天下雖有一匹神駿,但要搞到萬馬齊喑的地步,也未免太過。”
柳宗元苦笑著,他曉得這句話針對的是衛國公高岳,不知道該如何給友人回信,只好將其折起。
他只記得高岳所說的那句話:“若想要功成,就不能讓自己失敗。敗者,所有的一切都會蕩然無存,還談何志向和抱負。”
剛剛入秋時,來到揚州的崔云韶、云和、芝蕙,結伴去游河關長街了。
而在揚子鎮的轉運院前,自各處來的商賈們,云集起來,鼎沸不休,整條河川上停滿了準備沿汴水漕運的船只。
“這,這......”揚子留后王海朝立在院廳中,結結巴巴。
對面坐著的,就是高岳。
王海朝感到驚悚和不解的是:轉運院外大小進奉船上,裝的不是錢。
即便這次兩稅,高岳說只需三成用現錢交納,可得來的錢他又說全都不解送到京師度支司國庫里去。
另外高岳真的廢了虛估法,并且百姓用米糧和布帛納稅時,他還特意下了文牒,規定百姓布帛每匹固定按照一貫二百文算,稻米每石則固定按照七百文算,這樣百姓們哪怕是交實物稅,也比往年要少得多,以至于淮南百姓無不歡悅,甚至部分州縣已開始為高岳立祠祭奉了!
而鹽商們則恨高岳,恨得要死。
“衛公,這三成的現錢要再不用船送到京師去,光是送布帛和部分斛斗米去,判度支小裴學士那邊自不敢言,可奈圣主何!”王海朝只能這樣說。
“王留后,不但兩稅的現錢不送,連發鹽引所得的二百萬貫錢同樣不送。”高岳接下來的要求,更是讓王海朝恨不得跪下來,給這位爺爺磕頭,磕到開顱脖折的那種程度。
難不成這高岳要占淮南九州造反?
你死便死耳,何苦連累我。
可高岳卻說:“王留后肯定在心中罵我狂悖,明知圣主而今最需要在江淮八道以賦稅得錢,卻居然敢扣留兩稅和鹽鐵。”
“何敢何敢,只是衛公最起碼也該用錢折算為輕貨,送到京師去。”
“我不用將淮南的錢送到京師,也不折算虛標輕貨,可納給左右藏的錢,我卻一文不會短缺。”
“?”王海朝抬起頭,納悶地望著高岳,看他是不是有戲謔的神情。
然而高岳是認真的,“我用京師的錢充作兩稅錢,入左右藏。”
“??”王海朝的表情就是如此。
“而在淮南征收來的錢,就可以留在淮南。”
這時候高岳擊掌,從廳外的人群里,走過來一列穿著綾羅綢緞的人士。
“這是宣州的茶商王子弗。”高岳向王海朝介紹說。
王子弗其后跟著數位,捧著質地優良的茶餅,高岳依次介紹:“舒州的天柱茶,壽州的霍山黃芽,還有我們揚州茶園所產的蜀岡茶,這些茶只要能販運到汴宋鄒魯,價錢可以翻三倍;若能販運到東都,價錢則可以翻五倍;到了長安則可翻七倍;若是一路販到了赤嶺賣去西蕃,價錢可翻十二三倍。”
王海朝拱手聽取,說實話,不要說天柱茶、黃芽了,連揚州本地的蜀岡茶,他都欠缺了解。
接著又有一位商賈上前,手里捧著小藥囊。
“這內里的藥草,大多是興元、西川沿江路運到揚州的,俗話說‘江南藥少淮南有’,其實淮南本不產藥,不過因水陸交通發達而成為集散地,這位叫馮俊的藥商,專門將藥物往江南兩浙販運,獲利數倍。”
下一位,高岳介紹說,名叫汪仲元,是位木器商人。
“我唐國都長安城,宮殿、甲第、寺廟、邸肆何止千萬?無一不用到木材和木器,然則早些年整個京畿的樹木就沒有能做屋舍和家具的了,華州、陜州靠著山谷還能出點,但大部分須得從河東的嵐州,或秦州的隴山運來支用。但我淮南木材依舊茂盛,若將來揚子江的江賊被徹底掃清后,還能從鄂岳、江西大舉運載木材來制為木器。”
王海朝看到,那汪仲元手里捧著個很精巧的床榻模型。
“這種床巧思綺麗,順著漕河運到京師去,可獲利兩萬錢,更別說其他的木器了。”
再往后,又有數位穿絲質長袍,頭發烏黑蜷曲,胡須濃郁,高鼻深目,膚色白皙的胡商上前,打頭的便是揚州的珠寶王,漢名叫做胡道濟。
胡道濟手里奉著的,是黃金和珠寶制作的首飾。
“揚州有金銀銅,又有胡商胡店,專門以加工金銀珠寶牟利。單是將生黃金從這里運到京師,稍微逢金價上揚時出手,每兩既能得利八千錢,如是用珠寶制成首飾販賣,每兩得利可達一萬五千錢。”
漸漸地,王海朝好像明白高岳所說的,用京師錢來給國庫交兩稅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高岳下面又說:“更別說,我揚州還可從江南兩浙地,運來紗綾、酒、藤紙、瓷器等貨物,轉手賣到東西兩都,獲利大可翻倍。”
隨即高岳又請出一男一女兩位商賈,而后介紹男的是王四舅,而女的便是俞大娘。
“此兩位有大批船舶,叫做發商(批發商),四方商賈販運都得仰仗他倆,所謂匿蹤貨殖、人不可見是也——所以下面的事就很簡單了,王四舅、俞大娘的船,和揚州留后的船,及我軍府新造船,一起來,不再運稅錢,也不再運輕貨,而是將方才我們揚州的好貨物,沿漕運直到東都、西都販賣,所獲得的利潤便全是現錢了,最后全匯聚到我淮南在京師的進奏院處,讓進奏院直接把這筆錢當作兩稅,送到國庫當中,這可不是用京師的錢來完稅嗎?如此,淮南的錢便可留在淮南本地流通了,錢荒便不復存在,而朝廷也不再用擔負腳力錢,出現‘花錢運錢’的怪局面。”
“可商賈到了京師后,販賣貨物所得的錢全都送到進奏院,而后入國庫,那商賈該如何得利呢?”
面對王海朝的疑問,高岳從袖中取出一片彩紙來,“只要商賈納錢,從進奏院那里換來這東西,再返歸揚州時,便可憑借其取等額的錢,絕不可能有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