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陽翟,刺史府議事廳內,陶商正在與孔伷談論許靖這個人。
“要說派人拜會袁術,許靖這個人的身份卻是非常的合適。”孔伷笑呵呵的夸贊,話語中全是推崇的神色:“袁公路名門之后,四世三公,在士族中的地位極為尊崇!能被他瞧上眼的人沒有幾個……賢侄你的計策,老夫思來想去,也只有許靖能夠擔任。”
陶商點了點頭,對于世家名士這一方面,他自然沒有孔伷了解的多。
陶商好奇地道:“潁川曾是夏朝古都,歷時千年,如今又是私學遍地的大漢文化中心……在這里找些能被袁術佩服的名士不難……但我的這個策略,一定是要有察舉人才的能力和德望的人說出來,袁術才能夠相信!不知道這個許靖在這方面,夠資格嗎?”
孔伷哈哈大笑,用得意的目光看了陶商一眼,表情很是欠抽。
“賢侄,你年紀輕,孤陋寡聞啦!你可知道那許靖昔日是何官職?乃于尚書臺任尚書郎也,專司舉貶升降天下官員!“
陶商聞言眼睛不由得睜大了:“這么厲害?”
孔伷得意地道:“更厲害的還有!……荀爽、韓融、陳紀等人能在朝中為公卿,當年都是許靖舉薦的!而他的從弟許邵許子將更是以品評天下人物而聞名,若論人士察舉品評,無論于朝堂于民間,許靖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別看袁術現在了不得,當年在洛陽的時候,許靖這等人物也不是他想巴結便隨意巴結的。”
陶商這下子是徹底明白了孔伷為何如此推崇許靖,原來他的從弟竟然是許子將!
這兄弟倆一個在尚書臺負責舉薦官吏,一個在汝南郡設‘月旦評’品評天下人才……無論是在朝在野,人事輿論都讓許家兄弟占了最好的資源!真可謂是……
“黑白通吃啊。”陶商感慨言道。
孔伷一個蹌踉差點沒跌倒:“賢侄不可胡亂說!什么叫黑白通吃……那是形容流氓的!”
很顯然,陶商這種不尊重名士的態度令孔伷很不滿意……若不是因為他現在幫著自己對付孫堅和袁術,孔老人家已經一個大耳刮子抽過去解決他了。
陶商沒有注意到孔伷不滿的表情,而是感慨嘆道:“朝堂之上,他是專門舉貶官吏的,鄉野之間,他的從弟許子將是專門品評世間人物的……如此說來當今天下,誰是能人誰是廢物,有他一句話,基本就可以定型了?是嗎?”
孔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然也。“
陶商搖了搖頭,頗感無奈……太特么黑暗了。
不過,讓許靖去完成自己交辦的事情,倒是最為妥帖。
……
……
話分兩頭,魯陽之地,袁術此刻正興致勃勃的和許靖攀談,熱情洋溢全都掛在臉上,絲毫沒有任何的遮掩,話語間全是親近之意。
這也難怪,就算是袁術一向眼高于頂,但歸根結底也是漢朝的人。
漢朝人才選拔是察舉制,主要以地方長官在轄區內進行考察、選取人才并推薦給上屬官府,層層推薦直至尚書臺。
這種層層推舉的方法,就使得地方具有話語權威的士族或是具有名望的個人擁有了極大的人際資源能力!
所謂‘選拔選拔’,“選”和“拔”二字各有深意,選是以推薦之名選沒有官職的讀書人、拔是以高官之位提拔下級的官吏,雖然臻選人才也有選舉科目的考試,但擁有考試資格的人,必須要有足夠的風評和上官的舉薦才行。
久而久之,擁有較高地位與話語權的士族便慢慢擁有了極大的推舉權限,東漢后期大族名士主持鄉閭評議及控制選舉過程的暗/箱/操/作已是顯而易見。
袁家能夠門生故吏遍天下,正是以其四世三公的強大背景大量的向中樞察舉推薦人才!使得慕名投奔袁氏的人越來越多,個中好處利益,袁術自然最為知曉。
許靖這個人,無論是在官方的“拔”和民間的“選”都曾占有重要地位……袁術不刻意結交他才怪。
當下袁術安排酒宴,與許靖開懷暢飲,二人從洛陽嘮到汝南,又從朝廷的提拔嘮到民間的推薦,可謂是交談甚歡,相見恨晚。
……………………
“許先生!”酒至酣暢處,袁術將手中的酒盞往案上一撂,激動地道:“許先生乃是當世名士,令弟子將公亦是品評人才之大家,聞令兄弟一手創建月旦評,對當代人物以及詩文字畫多有品鑒,聞名遐邇天下皆知!”
許靖謙虛一笑,道:“袁公過贊了。”
袁術看著許靖,猶如看一塊惹人饞嘴的肥肉,口水就快淌出來了。
“豈是過贊?許公不但在民間有引導士族風向的能力,朝堂之上,更是位列尚書郎之尊!據袁術所知,如今討伐董卓的諸侯當中:冀州刺史韓馥、兗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伷、陳留太守張邈,便都是由許公向朝廷提拔任用的,這是何等的威望!誰人敢不拜服!”
袁術這話不假,如今討伐董卓的諸侯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許靖推薦的,其中也包括了孔伷,這也是許靖前一段時間在洛陽遭難,而跑到孔伷那里的原因。
許靖聞言苦笑,暗道若不是因為提拔了這些禍害,組成個勞什子十八路諸侯聯軍!把董卓氣的要弄死我,我還用得著從洛陽跑到潁川去避難?
袁術沒有太在意許靖的悔恨交加的表情,繼續道:“袁某久仰許先生大名,恨無緣同做大事,孔伷何等人?腐儒而已!豈配凌駕于許公之上?袁某若得許公來投,愿以師禮待之!”
以袁術目前在十八路諸侯中最高的官位,能對落難的許靖說出這番話,也可謂是禮賢下士,備加尊崇了。
許靖舉起酒盞,笑道:“袁公如此誠摯相邀,在下感激涕零,無以復言,怎奈堂兄許瑒現在孔刺史麾下為陳國相,共謀伐董之事,在下不忍棄之,只怕是會辜負袁公的好意了。”
袁術沒想到許靖會拒絕他,心下不快,嘆息道:“惜哉,惜哉!”
許靖看了袁術一眼,道:“也不盡然,在下雖不在袁公帳下,但在孔刺史帳下亦同于在袁公帳下。”
袁術奇道:“此言何意?”
許靖拱手道:“袁公忘了?在下今日來此,便是以孔刺史使者的身份,特來交好袁公,孔刺史瞻仰袁公威名,欲結好袁公,拜于羽下以為肘臂之襯,日后袁公但有吩咐,鞍前馬后,當無有所辭。”
“哦,這樣啊……”
袁術聽了許靖話并沒有多說什么,很顯然對于孔伷的示好與投誠并不是很感冒……這也難怪,在他的菜單中:孔伷屬于被他弄死的范疇!不在受降的范圍之內。
許靖多少也看出點端倪,不過卻不說破,他來時已經得到了孔伷的安排,心中知曉該如何說辭。
他假裝沒有看到袁術的表情,繼續道:“孔刺史此番為了表示誠意,特通過孫將軍為袁公奉上軍糧二十萬石、戰馬一百匹、皮甲三百副、長戟三百支、箭支三千……”
“等會、等會!”
袁術突然出言打斷了許靖的話頭,道:“許先生剛才說什么、什么軍糧二十萬石?戰馬一百匹?皮甲三百副?還有什么什么……”
許靖連忙點頭,道:“正是,正是!輜重已經盡皆送入孫將軍營中,想不日就會運往魯陽,袁公沒得到孫將軍的信兒嗎?”
袁術似是有些迷茫,呆愣愣地看了許靖一會,心中波瀾逐漸翻滾而起,猶如一座堅固的大壩突然之間裂開了一條裂縫,名為‘信任’的河水則從這條細縫中蜂蛹噴薄而出,怎么堵也堵不上了。
許靖摸著須子笑呵呵的,仿佛沒有注意到袁術的表情,繼續道:“不過說起來,那個孫太守,真可稱之為當世之豪杰也!當日我那從弟子將與我品評此人之時我尚不信,陽翟一見,方知我品論天下之人,不如吾弟多矣。”
袁術的眉毛在不經意之間,微微地抖動了一下,他端起酒盞,裝作非常隨意的模樣,試探道:“哦?想不到令弟許邵也曾品評過孫堅其人……不知在令弟口中,其人如何?”
許靖哈哈一樂,猶似酒勁上頭的半酣之言:“殺伐果決,世之梟雄也!”
一句話,直接給袁術說懵/逼了。
袁術的臉色漸漸地變的陰沉似水,嘴角隱隱在抽搐,細長的眼睛不時閃出精光,與方才一副開懷的表情截然相反。
袁術這個人,表面上看似大氣通達,實際上是一個小心眼。
這幾句品評孫堅的話,換成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從這位尚書郎嘴中說出的!更是借了當今天下最有風評話語權的許子將之口……袁術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再加上剛才許靖言:孔伷已經送往孫堅營中二十萬石糧草及軍械、皮甲等諸多物資……
但孫堅給袁術呈遞上來的匯報,只言會給袁術送來五萬石糧草。
如今的袁術已經控制了南陽郡,人頭稅賦冠天下!些許糧草并不在話下……但孫堅這種隱瞞不報,把自己當成傻子一樣的行為,卻深深地傷害了袁術的自尊心……
這小子是要自立的節奏么?
…………………………
這時候的許靖似是有點喝高的樣子,袁術也沒心情再繼續招待他了,隨即命人安排許靖下去休息。
許靖走后,袁術立刻將麾下的得力臂膀,主薄閻象招了過來。
閻象到后,袁術便將許靖的話一字不漏的說與閻象。
閻象思慮許久,方才緩緩開口道:“明公,依在下之見,孔伷慵弱之輩,未必會有如此高深的離間之計!但也不外乎這個可能……主公不妨先派人探聽虛實,暗中查證孫堅是不是收了孔伷這么多的軍需物資……若是果有此事!則孫堅當有自立之心,若是沒有,那便是孔伷挑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