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的大軍開拔出了長安,此刻已是兵至首陽山的地界。
而在董卓的中軍中,奉將令替董卓執掌三軍的鎮軍主將,乃是涼州軍系的第一大將李傕。
李傕乃是董卓軍中,排名第一的善戰猛將,其人作戰不但極為勇猛,而且頗有些韜略軍機,按照當時長史劉艾的說法,李傕的用兵之能,應當是不在孫堅之下。
當然,這種個人性質的看法,亦是存在他的個體性和偏見性。
但毋庸置疑的,李傕在涼州諸將當中,確實是首屈一指的存在,無論是其實力還是地位,皆非其他諸人可比。
也正因為這個能力和地位,使得李傕在西涼軍中有非常多的朋友,他的關系網大的幾乎是覆蓋了整個西涼軍的各處軍營。
然而,雖然有很多各級將官和李傕的關系都不錯,但依照李傕目前在涼州軍的地位,這些人大部分他都不太瞧得上眼,畢竟他的身份在那擺著呢,不是隨便什么貓貓狗狗都能跟他稱兄道弟的。
但凡事皆有特例,終歸還是有一些官職不高的有才之士,還是能夠讓李傕欣賞的,并愿意折結與之相交。
董卓的女婿牛輔營中就有一個,他在李傕的眼中很重要,也受到了他的認可。
此人就是討虜校尉賈詡。
賈詡四十六歲,奔五十走的人了,原先也曾當過涼州的名士,但后來就銷聲匿跡,不怎么出名了,在官職上,賈詡做的也不是很高,很多人都覺得他渾渾噩噩的,一晃就晃成到這么大的歲數了,著實是有些浪費了自家的資源。
在這個平均年齡不是跟高的社會,奔五十走的人,就已經可以算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了。
賈詡也是小士族中人,他用了一輩子時間做到個雜號校尉,成果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
這倒是不是賈詡沒有才干,著實是他的性格太低調,也太陰沉,平素里很少與人呼朋喚友,再加上他有意無意的,總是故意隱瞞學識,因而知道他本領的人并不太多。
李傕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知曉了賈詡的確實是有幾分本領,從那以后方才上了心思,特意與其之傾心相交。
而賈詡性格沉穩,心思詭異,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他也倒是默許了李傕上桿子的行為,畢竟多一個后臺,自己的安全就多了一分的保障。
涼州軍屯扎在首陽山的傍晚,李傕拎著一壺酒,又來找賈詡嘮嗑了。
賈詡官居討虜校尉,乃是武官,不過有意思的是,他平日里總是一副寒酸的文士打扮,除非是親臨戰爭,否則在軍中亦是如此,很少披甲。
這或許是他對自己文人身份的一種表現吧。
李傕也不用別人通報,自顧自的就掀簾子走進了賈詡的帳篷,盡顯其臉皮之厚。
他大大咧咧的沖著賈詡一樂,道:“文和,干嘛呢?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賈詡此刻正低著頭讀書,一聽李傕的聲音,埋在簡牘中的雙眸居然下意識的一翻白眼。
這廝怎么又來了?身為中軍鎮將,他一天天怎么就那么閑呢?
賈詡的相貌很是普通,普通到乍一看去,跟一個快要抱孫子的莊稼漢沒什么太大的區別,扔到人堆里立刻就找不到的那種。
賈詡放下手中的簡牘,站起身來,恭敬的施禮對李傕道:“在下見過上將軍,上將軍遠來,怎能也不派人知會在下一聲,我也好做些準備才是。”
李傕笑呵呵的揮了揮手,讓他無需拘禮。
他自己也不客氣,尋了個軟塌盤腿坐下,將酒往桌案上一撂,笑道:“咱倆之間還客氣個鳥?看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這可是上好的宮廷御酒,相國親賜的!”
賈詡的表情很平淡:“多謝將軍后意,您知道的,在下平日里不飲酒。”
李傕笑嘻嘻的勸他:“今日有高興的事,說什么你也得少量的喝點!”
賈詡使勁的搖了搖頭,他在這方面,很有主見,不給任何人面子。
“回上將軍的話,在下真的是不擅飲……不,應該說是不飲。而且這是在行軍中,縱然咱們西涼軍中無有禁酒令,但在下卻著實認為軍中飲酒乃不妥之舉。”
李傕暗自嘀咕,這半老頭子真是個沒情趣的。
不過李傕不生氣,他跟賈詡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知道他的性格著實古怪。
這老家伙看著很隨和,但實則卻極有原則,不愿意干的事真就是從來都不干,閻王爺勸也不好使。
他不但不喝酒,甚至還不怎么吃肉,一天天跟修仙似的,也不知道練的什么成仙的大法。
不過有意思的是,賈詡不愿意干的這些人,都是一些生活小事,觸怒不到上司逆鱗,頂多就是覺得他人有些死板罷了。
“文和,我怎么就不明白呢?這酒和肉,是多好的東西啊!你為什么就是不愿意試試呢!如今天下大亂,土地荒蕪,關東諸州有很多地方甚至是顆粒無收,有些百姓甚至易子相食!能在這亂世之中吃上一口酒肉,乃是多少人夢中之事,你可倒好,有好貨擺在眼前,卻是連碰都不碰一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為什么不愿意吃喝?”
賈詡隨口說了一句:“死的快。”
“啊?”李傕聞言頓時懵了。
賈詡給李傕倒了一觴水,遞過去道:“酒肉之物,上癮傷身,食之過量,容易減壽數,亦是容易亂神志,因而不食。”
李傕拿過觴來,喝了一口道:“酒肉折壽?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那你少吃點唄?”
賈詡搖了搖頭,表情木訥,猶如石頭一樣不近人情:“一旦上癮,那便不是自己說了算的,索性不如就不吃。”
“你對自己倒是夠狠!”李傕放下了酒盞,笑道:“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一個好消息。”
賈詡長嘆口氣,似是有些無奈:“上將軍,在下不是曾跟您說過,在下任職于牛中郎將的麾下,您若是有事找我,派人知會一聲,約定時辰地點……您這么直接過來,回頭若是讓牛中郎將知道,在下這邊委實不太好過。”
“你也忒小心了!”
李傕不耐煩的一揮手,道:“牛輔跟本將,交情也算是可以,我來他軍中找一個校尉,他還能有什么說道不成?……實在不行,回頭我找知會他一聲,直接把你調到我軍中任職得了,省得本將老是得這么來回這么跑,忒的麻煩!”
賈詡聞言沒吱聲,心中卻很是無奈。
對于李傕這種直來直去,張狂不羈的性子,賈詡說實話是真有點打心眼里瞧不上。
換成原先,要他跟這樣的人交朋友,還不如讓他喝壺尿來的舒服。
但賈詡又偏偏沒辦法,誰讓自己還真就是得指著西涼軍的這些大爺們保命吃飯呢。
“上將軍今天來此,不知是有什么事?”賈詡把話切入主題,他不想讓李傕在這里無休止的打擾自己。
李傕笑嘻嘻的道:“我按照你的說法,聯合涼州軍的諸位將軍們借著呂布不進兵的事,在相國面前諫言,說呂布私心甚重,有養寇自重,保存實力之嫌,相國果然是雷霆震怒,他老人家派人星夜前往中牟縣,寫書信深責呂布延誤戰機,并督促呂布出戰!嘿嘿,姓呂的這一次,可是有好果子吃了。”
賈詡聞言沒說話,只是一皺眉:“相國發怒了?”
“是啊!”李傕顯得非常興奮:“相國當時怒火中燒,把桌案都給掀了。”
賈詡喝了一口水,眼睛瞇了起來,腦中似是在飛快的運轉。
“您上次說的那個五石散,相國現在還吃嗎?”
李傕聞言一愣,不明白賈詡提起這東西干什么。
他尋思了下道:“應該是還在吃吧,我也只是聽郭阿多提起過那么一嘴,沒怎么太過留意,怎么,這事有蹊蹺?”
賈詡心下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
但尋思來尋思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拉倒吧。
愛死不死的人,跟老夫有屁毛關系,不吃五石散,天天禍害身體,他也夠嗆能活多久。
一句話沒說好,再給自己惹上一身禍患。
賈詡沒有繼續在五石散的話題上停留,勸李傕道:“狀也告了,事也辦了,上將軍就穩下心來,好好的幫相國臨陣作戰便是。”
“別呀!”
李傕似是對賈詡的這種說法極不認同,道:“我這心里,倒是還有一個主意!這次特意來跟你商量……我這尋思,呂布這次出戰,若是勝了,也就罷了,可他若是敗了,我就再往相國那諫言一番,就說呂布對相國不滿,消極應戰,讓相國狠狠的再收拾他一下,你看怎么樣?”
賈詡聽了這話,差點沒大耳刮子抽他。
合著你跑到我這來,要商量的大事,就是再告呂布一記告刁狀?
你把老夫當成什么了?
賈詡面無表情,深深的看了李傕一眼,道:“上將軍這么做,能有什么好處?”
“好處?”李傕聞言愣了愣:“好處就是,能讓相國對呂布不滿啊。”
賈詡搖了搖頭:“相國已經對呂布不滿了,上將軍再加一把火,也不外如是而已,難道相國還能把呂布殺了?他還需要呂布為他執掌并州軍,就是再打再罵,也絕不會動呂布分毫……在下勸您一句,沒有意義的事,上將軍還是少做,真把呂布逼的太急了,暫時對您沒有什么好處,還是那句話,上將軍此刻還是專心幫相國打好這仗便是了……還有,上將軍怕是誤解了在下對您諫言的真意,在下當初讓您邀請諸將彈劾呂布,不是要讓上將軍和呂布在相國面前爭寵……而是要通過此事,確保上將軍您在涼州諸將當中的地位!相國在日,上將軍是涼州第一的大將,但相國已經六十多了,等相國百年之后,上將軍可曾想過自己當何去何從乎?”
李傕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很是坦然的道:“沒想過。”
饒是賈詡性格老辣彌堅,此刻也不由的升起一股抄菜刀砍人的沖動。
在涼州軍營中待久了,老夫的智慧遲早要被這群傻子帶跑偏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