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曹操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董昭清了清嗓子,隨即開始向他進行解釋。
“明公,普查梁國的人口倒也沒有什么,不過從古至今,為將者攻下了一處新地,最常見的舉動,要么是屠城減負,要么是保境安民,亦或是結好士族,可一上來就查人頭的,倒也不能說是沒有,但像是陶商做的這般細致的,恐怕是少之又少了。”
曹操對董昭的能耐還是很了解的,知道他接下來必有高論,靜靜傾聽。
董昭繼續說道:“如今的陶商,一邊派人與明公和談,一邊火急火燎的清點梁國的人口,其深意不過是想用談判的事情,與明公進行討價還價的拉鋸磨嘰,而他本人則是乘著這個時間段,將梁國的人口向沛郡轉移,因為他知道,梁國地處山陽郡和陳留郡之間,明公想要多回去,隨時都可以出兵取回,而以徐州軍目前的實力,著實是不足矣固守梁國。”
曹操聞言恍然大悟。
他用手輕輕的一拍額頭,道:“公仁不愧是曹某麾下最善揣摩人意者,須彌之間便已經是知曉了陶賊的深意……不錯!陶商派孫乾來這用妙才作為條件與曹某談判,還弄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要求,分明就是等曹某與他討價還價,他便好乘此時機,轉移梁國的人丁……”
說到這里,便見曹操黑瘦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陶商小賊,著實是詭詐,跟曹某當初剛認識他的時候一樣,就喜歡擺弄這些小聰明。”
程昱在一旁,見曹操含笑陳述此言,顯得不慌不忙,心下略微有些詫異。
他拱手對曹操諫言道:“明公,陶商遷移人丁,壯大徐州的人口,其心志不小,明公怎地還會笑出聲來呢?”
曹操聞言只是笑,并沒有回答。
董昭在一旁替曹操向程昱解釋:“仲德公,陶商用夏侯妙才做幌子與主公談判,遷移人口的舉動,雖然也可稱之為高明之舉,但值此非常時節,他不尋思與西涼諸將東西聯合,圖我兗州,而只是一味的行這固守保命之舉,說白了,便證明此人格局不大,絕非圖霸天下之才,與河北的袁紹斷然是不能相比的……說白了,我看他倒是與荊州的劉表有些類似,雖有大才,卻無吞吐天地之志!”
程昱聞言,這才恍然而悟,心中對董昭善于踹某他人的本領,又多了幾分佩服。
董昭這樣的人,不會成為軍事高手,但他絕對是個政治能人。
曹操站起身來,緩緩言道:“更重要的是,如果陶商現在真的是想遷移人口回沛郡,那他則必無圖我兗州之志,如此,曹某便可以放手施為,對付兗州的內患與西面的涼州諸將了。”
董昭拱手道:“恭喜明公,內患和涼州諸將一定,假以時日,關中之地,亦將歸明公統轄也。”
曹操笑著道:“不過,此時還不能過早的下決斷,且先派人往延津渡口,讓夏侯惇和曹仁整備兵馬,隨時準備平定兗州禍患,曹某且留在此地,跟陶商繼續談判,一則迷惑小賊,二則也是借機在好好的觀察觀察他,到底是不是真如咱們猜想的那般。”
次日,曹操隨即再一次接見了孫乾。
這一次的曹操,很顯然沒有上一次那么憤怒了,他裝模作樣的對孫乾說道:“汝主陶商,派你過來對曹某陳述了和解條件,曹某細思良久,本不欲答應,父仇不共戴天,就算我老父之仇未必是陶氏父子所為,但我老父之命畢竟是隕于徐州,陶氏父子終有監察失利之責……不過念及如今社稷動蕩,四方賊寇擾攘,為了國家的安定,陶商的建議曹某倒也不能不是接受。”
孫乾聞言先是一愣,然后沖著曹操深作一揖:“多謝曹公如此深明大義,公果然是大漢的股肱之臣,朝廷有曹公在,真乃是社稷之福也。”
曹操緩緩的一抬手,慢悠悠的道:“且不忙謝,曹某的條件你還沒聽呢。”
孫乾聞言頓時一愣。
“條件?我們提出的條件,曹公剛才不是答應了嗎?”
曹操冷冷一笑,道:“你倒是挺能裝憨!誰說曹某答應你們的那些胡言亂語了?你回去告訴陶商,他若是想要曹某罷戰,需得做到四件事。”
孫乾心頭一跳,道:“還請曹公示下。”
“第一件,將妙才好生給曹某送回來,妙才若是少了一根頭發,曹某便撅他陶氏三代祖墳!”
孫乾回答道:“自然。”
“第二件,陶氏父子必須要親自在徐州開壇設祭,在我父親和弟弟的靈位前三跪九叩,懺悔治理轄境不嚴之過!”
孫乾面色一白,道:“這個?”
曹操不管他,繼續道:“第三件,徐州自今年起,每年給曹某,哦,不!是朝廷!每年給朝廷上納錢一百萬,戰馬三百匹,牛羊各一千頭,麟趾金三千,第四件,讓陶氏父子兩年之內,必須找到害死我父和我弟的真兇,并將賊首獻于曹某麾下!”
說完之后,便見曹操重重的敲了敲桌案,道:“四件事有一件做不到,曹某便立刻出兵,踏平徐州!”
饒是孫乾一開始也知道曹操不會有什么誠意,此刻也不由得張口結舌,訝然道:“曹公,你這也太欺負人了!”
曹操哈哈一笑,大刺刺的拍手道:“回去告訴陶商,曹某這次就欺負他了!他能怎么樣?”
孫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拱手道:“曹公的條件,孫某回去,定然會轉告于太平公子,絕不會疏漏一條……不過,唉!可嘆我家陶府君對曹公情誼一片,可曹公居然如此難為我家府君,著實是可悲,可嘆。”
曹操聞言并不惱火,道:“姓陶的小賊害我父弟,攻我梁國,擒吾宗室親信,還言什么情誼不情誼的?可笑。”
孫乾沉默了一會,方道:“陶公子近年來,多研詩詞,著有不少足矣流傳后世之佳作,只是一直不曾公諸于世,今番乘此機會,特命我送了來于曹公鑒賞,孫乾向聞曹公喜愛詩賦,當年在洛陽亦是與我家公子各自做出流傳千古的錦繡詩篇,名動一時,何其今日卻忘記了當年的情誼初衷,著實是令人傷感。”
曹操聽到這先是一愣,接著想起當年自己與陶商一同在洛陽做出的詩詞,彼此互相佩服,心下甚感唏噓。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去不返,恍惚間,物是人非,四年過矣。
“將你家太平公子近年來新作的詩篇,拿來與曹某看看吧。”
孫乾拍了拍手,命人將裝載著詩篇的箱子呈遞了上來。
曹操打開箱子后,看見那里面是一卷一卷的厚厚的簡牘,足足有十數卷之多。
曹操見狀先是一愣,接著似有些懷念。
當年在洛陽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小子貪財刁鉆,不務正業,且沉迷與奇淫巧技。
其雖有才華,但此等行徑,卻著實不是能一統四海的人應該做的。
如今他天下大亂,正是用心圖霸之時,他還卻有這么多閑暇弄這許多閑作?
呵呵,看起來董昭的分析是對的,此子的格局,還是不夠寬大啊。
曹操隨意的拿起一卷簡牘,翻開來看。
“灼灼西頹日,余光照我衣。回風吹四壁,寒鳥相因依。”
曹操讀完之后,捋著須子回味了一下,感慨道:“好小子!這么多年了,這筆頭子卻還是著實沒有落下!”
說罷,又拿起一卷簡牘,隨意的翻看。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
讀罷,曹操又是感慨一聲,點頭贊道:“好,不錯,好個小子,他若是不當諸侯,改行去當作家,想必定有所成也!”
曹操好久沒有這般的雅興了,他看完一卷又一卷,讀完一卷又一卷,看著那些陶商從后世魏晉時代摘抄的詩詞,只把曹操看的是越來越興奮,性質越來越高昂!嘴中亦是不停的反復念叨著“好,好。”
少時,曹操又拿起一卷簡牘,但見其間的字密密麻麻,很顯然并不是詩詞,瞧這內容反倒像是一部著書。
曹操見狀頓時一愣,朝著標題細細瞧去,但見標題上,赫赫然的寫著三個亮眼的大字。
《金瓶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