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斌差點暈倒,天底下哪有外甥這樣說自己親舅舅的?那家小二子的卻好像見怪不怪,笑嘻嘻地說道:“甥少爺,老爺他正在朝里當差呢。讓老爺回來聽到了你這話,只怕他又要拿藤條來抽你了……不過,您好像也從來沒有怕過……”
黃飆鼻子里冷冷哼了一聲,那神態壓根就沒有把自己這個舅父看在眼里。過了會,從院子里忽然傳來說既悲又喜的聲音:“飆兒,飆兒,我的飆兒,你回來了,你可回來了,你在哪,讓舅媽看看你……”
隨著聲音出來個三十五、六左右的婦人,樣子端莊秀麗,遠遠的看到黃飆,早已是一臉的眼淚,沖到黃飆面前,不斷***著他的頭,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抹著眼淚說道:“飆兒,你一個好好的讀書人家的,非要跑去當那兵。邊塞可是好呆的,女真人又狠,萬一有個好歹,我……你可讓你舅舅和舅媽怎么活啊……”
黃飆大是尷尬,推推舅媽:“舅媽,我這還有朋友來呢。”
他舅媽這才發現,急忙拿絲絹擦去眼淚:“讓這位公子見笑了。快,里面請,飆兒他舅父就快回來了。許媽,讓廚子多上幾道菜,千萬別忘了飆兒最喜歡吃的鵪鶉蛋。”
整個莊園都因為黃飆的回來而忙碌起來,他的舅媽更喜歡的和什么似的,忙里忙外,又親自下廚看著廚子,就生怕做的菜不合黃飆口味。朱斌也沒事做,和黃飆閑聊了幾句,才知道他舅媽趙氏,娘家在朝廷里也是很有權勢的。和黃飆的舅舅岳謹元膝下無子,黃飆從小在舅舅家長大,這夫妻倆把他疼得和什么似的,幾次想要把黃飆收成兒子,可黃飆都沒有答應。
“我就覺得奇怪了,聽你舅母說的,你一家都是讀書人,我也覺得好奇,你怎么就會從軍了?”朱斌喝了口茶,問道。
“讀書人?哼哼。”黃飆冷笑了兩聲:“就是因為我從小在讀書人家長大,才最明白那些讀書人能做什么了。八歲的時候,我就發誓絕不靠用讀書做學問去做功名,倒是鉆研點兵法,學身好本事殺敵報國那才是王道……”
閑聊了有半個時辰,黃飆的舅舅岳謹元回來了。這位左副督御史四十來歲,生得風liu儒雅,往那一站,倒讓朱斌覺得他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
看到黃飆,岳謹元眼中一陣欣喜,接著很快恢復了常態,淡淡地說道:“飆兒回來了啊,那就先吃飯吧,這位是?”
“這是朝廷新任命的都司朱斌。”黃飆看到舅舅回來,也不起身,懶懶地回答道:“他在京里沒半個親戚,所以我請他住到這里。”
誰想到,岳謹元聽到這名字,先是一愣,緊接著臉上居然露出了笑容:“原來是圣上親自點名召見的朱斌朱大人,幸會幸會。哦,住我們這,很好,很好,好得很。你們一營為官,自該相互照應。朱大人來得匆忙,想必隨身物品都沒有備齊,用了飯我就讓下人去準備。”
他臉色變化得如此之快,倒讓朱斌呆在那。嘴里一口一個“朱大人”,讓習慣稱自己“朱大人”的朱斌甚覺不舒服:“伯父,朱斌和浩然兄一營當兵,可萬萬當不起伯父這聲‘大人’,就請叫朱斌文邦吧。”
“好好,文邦,這透著親熱,真正是一家人似的。”岳謹元笑道:“內子不曉事理,文邦遠道而來,豈有不腹中饑餓?又焉用等我,快快前去用飯。來人,把李侍郎前年送我的那壇好酒拿出來,為文邦和飆兒洗塵!”
四個人,岳謹元上座,趙氏打橫,朱斌和黃飆下席。滿滿的一桌酒菜,其中黃飆最喜歡吃的虎皮鵪鶉蛋,那是趙氏親自下廚做的。
“舅舅,”夾了個鵪鶉蛋扔到嘴里,用永遠不變的玩世不恭的口氣說道:“祖大壽那欠餉已久,總不能讓兄弟們餓著肚子打仗吧?前些日子祖大壽再次上表朝廷,請求增撥遼餉五十萬兩,您幫著在朝廷里說上兩句話吧。”
自從黃飆從把總、千總,一直升到現在的守備后,原來對這個不屑外甥棄文從軍暴跳如雷的舅舅,也變得和藹了許多,看著外甥的眼里也少了嚴厲:“我是風憲官,怎么好過問兵部戶部撥款的事情?”
趙氏在邊上幫襯著說道:“飆兒難得向你開一聲口,你就幫他一次,去兵科給事中說和一下,大家總歸都是同僚,他想來也不好意思駁你的面子……”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么。”岳謹元呵斥了一句:“國家大事,豈是你能插嘴的……”
想到朱斌還在一邊,岳謹元嘆了口氣:“文邦,飆兒,你們閱世還淺,有些事情你們不懂。五十兩那可不是小數目,現在哪里不在等著用錢,連圣上都把內孥給拿出來了。再者,祖大壽雖然鎮守邊關,作戰得力,可他,他畢竟是袁逆的人啊。朝廷肯讓他獨自帶兵在外,已經是很對得起他……”
說到這朱斌和黃飆才終于懂了,朝廷缺銀子那自然不假,最主要的,還是祖大壽是袁崇煥的部下,朝廷用他,又防著他,而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在銀子上死死的卡住祖大壽。
“又要用人,又要防他,這樣的朝廷豈有不敗的道理。”黃飆素來口無遮攔,想到什么說什么:“再這樣下去的話,不是擺明了逼反祖大壽嗎?”
“混帳!”岳謹元嚇得臉色都變了:“你,你這孩子,這話是可以亂說的?廠衛的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話不能傳到他們耳朵里?真到了那個時候,舅父也幫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