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于忠義,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也。”后漢書卷六十四
雨停風歇,鳥雀趁著這短暫的光景,在山間樹林里清亮的鳴叫。帶著水汽,冰冷的山風,從更深處的谷地,順著寬闊的山腹吹來。清新而潮濕的風,從茅屋的墻縫里呼呼的鉆進,讓本就有些憋悶的屋子,一下子涼快了不少。
待裴茂將眾人介紹完了之后,裴茂這才說道:“盧公要好生養病,要知道在關中,無論是太尉馬公、還是驃騎將軍。就連在河南的前將軍也都在惦記著你,望你早日入朝輔佐明主,重開治世。”
“恐怕得要諸公失望了。”盧植臉色黯淡,有氣無力的回道:“這身子如何,老夫心里清楚,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了。”
“切莫說這種喪氣話。”裴茂本還想勸說幾句,但見盧植臉色,頓時嘆了一聲。
倒是盧植頗為豁達,居然還笑道:“暫時莫談私誼,天子讓裴君來此,可有制詔?”
裴茂仿佛這才想起正事一樣,他赧顏笑道:“你看我糊涂的,光顧著說話,居然連正事都忘了!”
說完裴茂便退后一步,等盧植的三個兒子們代為跪下稽首后,方才從袖中抽出四種帝之下書之一的制書。
他將其拿在面前,整肅表情,緩緩讀道:“制詔前尚書臣植:朕聞風霜以別草木之性,危亂而見貞良之節。盧公高壯質烈,不畏兇鋒,其心可知矣。東觀修纂,有利文教。克定蛾賊,功績尤著。夫名冠天下,當為天下所重。今遣使予印綬,拜尚書左仆射,封臨鄉侯,食邑二千戶,敬之哉!”
“臣植叩謝陛下!”盧植的大兒子代為跪接了制書,將那制書雙手接過,轉身遞到了盧植手上。
盧植老淚縱橫,干枯的雙手捧著制書,激動的說道:“朝廷沒有忘記我啊,遠在千里,國家還記得起我這個垂垂老朽,縱是死也無憾了。”
裴茂暗自嘆了一口氣,看盧植這個情況,尚書左仆射是沒機會赴任了。現在只希望這制詔能對方心情愉快一些,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不至于全是陰郁。
他還有話要說,于是側身對溫恕等人使了個眼色,溫恕了然,立即帶著田疇等人一一退了出去。
窗外斜照進來的天光,將兩人的影子倒映在空蕩蕩的墻上,屋外鳥鳴清亮,檐下滴水叮咚。
裴茂端坐在盧植的榻邊,默然無語,而盧植也沒了一開始的欣喜,神情悶悶地握著制詔。
兩人相顧良久,一時無話。終于,不知是誰先嘆了口氣,兩個靜止不動的身影這才有了變化。
盧植雙手撐著床榻,勉力支起半個身子,似乎想半靠起來。就這么一個看似輕而易舉的動作,他卻是要付出全力。
裴茂見狀,趕緊伸手去幫,并拿了枕頭墊在盧植腰間。他跪坐在盧植一旁的獨坐方榻上,靜靜地看著盧植緩過氣來,心里頭百味雜陳。
盧植看了靜默的裴茂一眼,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么,笑著寬慰道:“孟子曾說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活得長與活的短,其實都一樣,不必過于計較壽數,只須致力修身、無愧于行,方可立命。老夫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紀,研經、平賊、治事、扶持幼主,什么艱難都經歷過了,何曾懼過一死?”
裴茂苦笑不已,他知道盧植這是安慰自己,只輕輕搖頭,并不說話。
盧植睨了他一眼,緩緩道:“裴君此行,恐怕不單是為了給老夫加官這么簡單吧?”
“到底是瞞不過你,”裴茂說完,又拿出一份絹帛出來遞給了盧植:“這是趙公的書信,盧公看完就都知道了。”
盧植眼力不濟,沒有伸手去接,只得由裴茂將其讀出來,信件的內容除開問候,實際上說的也就是朝廷里發生的幾件事:董卓伏誅,朝廷黨爭等等。
聽完之后,盧植花了半刻時候理清了思緒,然后目光直直的望著屋頂,疲憊的說了句:“陛下可好?”
裴茂正色道:“陛下很好,王司徒雖然被免,但陛下身邊依然聚集了許多賢才,無論楊氏、抑或是馬氏等人,無不衷心輔佐。南北軍經幾次改制、屢屢操訓,已成強軍只是世事艱難,陛下欲有所為,但還是大為拘束,所以時常掛念著盧公,盼著你能入朝。”
“不僅僅是要我入朝吧?”盧植輕輕一嘆,似在喃喃自語,復又說道:“裴君來幽州,恐怕也是為了劉伯安。還有趙公,此時應該在四處征辟薦舉吧。”
馬日磾、董承雖手綰大權,但并不是理政之才,征召外地能臣入朝,吸收一大批優秀的人才,可以輔佐政事,推動政策的下達實施。此外,如盧植、劉虞這樣的人物,還能用來平衡朝廷局勢。
封給盧植的尚書左仆射就是這樣的一個位置,它分走了原屬于尚書仆射楊瓚的權力,是對楊氏的一種削弱。
可惜,盧植老了,也無能為力了。
“喏,這次有詔,要將劉使君調任并州。此外不僅是趙公,就連在下,也有持節征辟當地賢才的權力與責任”裴茂語句一頓,說:“朝廷一直有這樣的風聲,說是關東諸君興起義兵,是抗擊權奸,情有可原,如今宜出使和柔,勸服歸順,不應有動武之心。”
“這都是哪些人說的?”盧植問道。
“哪些人都有,兩邊總有些人看不清形勢。”
盧植心頭有些苦澀和痛惜,不禁握拳捶床道:“這些豎子!實在是短視至極!”
裴茂繼而說道:“從長安到雒陽、再到鄴城、幽州,這一路走來,地方上無不是建壘據守、舉眾割裂。袁本初野心昭著,袁公路更是悖逆不道,關東各地互相征伐,哪里還有點為國牧民的樣子?此等義兵,朝廷還要溫辭勸服,有些人真是糊涂!”
“真糊涂的有,更多的卻是哪些裝糊涂的。”盧植默默說道:“袁紹使說客,威逼韓馥退位獻土,這已經不是臣子該做的事了。他去年要我為軍師,無非是想借我的聲名,為他助勢罷了。至于袁術,還有袁氏的門生誒,汝南袁氏竟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