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日蝕地震之效昭然可明,猶巢居知風,穴處知雨。”漢書翼奉傳
沒過多久,待在承明殿的三公與尚書令楊瓚、仆射吳碩等人冒著小雨趕到了宣室殿。
雖然在來時就已探聽到了消息,但只有他們看見皇帝安然無恙的坐在那里,眾人心里才能真正的松口氣。
皇帝是漢室復興的希望,要是在地震中有什么閃失,不僅漢室完了,就連他們也萬死莫贖。
由于剛在外面淋了會雨,此時的皇帝已經換了新衣,肩上披著一件厚厚的大氅,跟前燒著一只小炭爐,像是提前入冬了一般。饒是如此,前來問候的大長秋苗祀仍嫌不夠,還讓皇帝在手里捧著一碗熱茶。
“好了好了,我沒事,只是淋了點雨,別弄出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皇帝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你回去轉告長公主和皇后她們,過會我去見她們,此時不用來問安。”
“謹諾,容奴婢去傳太醫令到偏殿,隨時伺候。”苗祀關切的說道。
這不免有些小題大做,皇帝面色不悅:“糊涂,你喚了太醫,外間會如何想?”
接引三公等人來宣室的內謁者令李堅看出苗祀有意趁穆順不在,在皇帝面前表忠,于是刻意在門口打岔道:“稟陛下,司徒他們來了。”
苗祀這才收住了嘴,半弓著的腰微微直了起來,意味不明的斜睨了李堅一眼,那眼神里透著一絲冷淡。李堅想起對方當初做掖庭令的時候,原來是士人出身的苗祀即便因罪成為宦官,也一直堅持將自己與李堅這些宦官劃清界限,并對他們百般不順眼。如今宦官當中是小黃門穆順頗受皇帝親近,由此與苗祀分庭抗禮,仗著背后有穆順撐腰,李堅底氣十足,毫不畏懼的與之對視。
他本以為苗祀會說什么話,怎料對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行禮告退。
這讓李堅有一種被人輕視的感覺。
馬日磾等入內見禮之后,皇帝的目光從眾人的臉上一一端詳了片刻,司徒馬日磾的臉上寫滿了焦慮與擔憂司空士孫瑞的神色倒是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太尉董承則是喜形于色,與馬日磾形成鮮明對比尚書令楊瓚的表情卻很平靜,除了剛才見到皇帝無事之后有些輕松以外,其余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緒起伏。
至于侍中荀攸、楊琦二人的神色就更看不出什么異樣了。
皇帝收回了目光,點頭說道:“諸公無恙,幸甚幸甚,我也就放心了。”
“臣等謝陛下掛懷。”馬日磾遲疑了一下,他尚未從鄭玄反水一事中回過神來,又被這次地震徹底搞得心神不寧,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此次地動,朝野人心必亂,陛下當盡早下詔不,應遣派干員驗查城中房屋。”
聽馬日磾語句凌亂,語氣隱隱有指使皇帝做這做那的意思,士孫瑞心下很是鄙視,頗有一番無力感,趁對方說話一個空隙間,他強打精神,插話道:“陛下,如今急務,一是救助黎庶,彼等多陋居,禁不起此番地動,必然房屋傾頹,宜早做安置二是嚴防城中有宵小趁亂鬧事,宜督促城門校尉、長安北部尉等人,巡視城中。”
只要皇帝以及眾人沒有開口提及,士孫瑞就依然是錄尚書事的司空,他也依然保持著忠于任事的風格,沒有因為自己即將被罷黜而敷衍塞責。
皇帝不由得贊賞士孫瑞的氣度,也不愿顯得吃相太難看,順著話頭往下說道:“司空所慮周詳,與我不謀而合。我已遣穆順出宮詔北軍中候、執金吾等人入宮,由京兆尹胡邈與長安令王凌負責查清有多少房屋傾頹,武庫、太學、官署、城門樓是否有所損壞,此事關系重大,不可玩忽。若是黎庶貧寒之家,則予以錢糧,幫助修繕。”
武庫、太學這些都是重點建筑,其背后都有不同的政治意義,無論哪一個被震塌了都是件政治事故。馬日磾至今還對早春宣平城門外屋自壞的事件記憶猶新,那一次險些讓他這個司徒謝罪辭職,他心里只希望這一次不會故事重演。
他開口應道:“陛下睿鑒,臣附議。”
皇帝沒有理馬日磾,看著士孫瑞、楊瓚等人說道:“執金吾司馬防這幾日多派緹騎巡視城中,謹防宵小尋釁滋事,也不許有人私下妖言惑眾。”
“城門校尉種拂,典長安城門屯衛,可與執金吾一同維持城中安定。”楊瓚開口補充道。
種拂是河南雒陽人,也是名臣之后,性情剛烈正直。楊瓚把他提出來,是有意讓他在皇帝面前露個臉,在這個人事大變動的前夕,能夠簡在帝心的,都會被安排調動。
豈料皇帝像是無視了楊瓚的暗示,一口回絕道:“城中治安暫交付執金吾,城門校尉另有安排。”
皇帝低頭啜飲了口微燙的茶水,復又說道:“京師地動,南北軍定然也會受到影響,我屬意詔拜北軍中候王斌為衛將軍,穩固南北軍心。北軍中候的位置,由中壘校尉高順兼任。”
這個屬意其實是不容質疑的決定,沒人敢在這個方面忤逆皇帝的意思,除了董承的表情有些不情愿以外,其余人皆無任何反對的意思。
很快,王斌、司馬防等人聯袂而至,馬日磾代為轉述了適才議定的決策后,司馬防與胡邈緊接著奉詔離去,唯獨王斌被皇帝留下來旁聽。
“京師地動,自孝和、孝安皇帝以降,屢有發生,次數不下二十起。”皇帝手捧著茶碗,仰面嘆道:“這可不是什么吉兆,何況今年乃多事之秋,春夏還有大風雨雹、華山崩等災異,如今又生發地動真是漢室多艱。”
這話是開始步入正題了,馬日磾與士孫瑞默然不語,楊瓚起聲應道:“日食之后,必有地動,臣記得孝成皇帝的時候,日有食之,隨后夜里,地震于未央宮中。有司未能因此事先綢繆,是臣等之過。”
尚書仆射吳碩忽然接口說道:“此番地動,朝野人心擾亂,無不憂心社稷、陛下。為安臣民之心,臣請陛下明日設朝,宣示內外。”
此話說完,預想中的附和并沒有出現,反倒是楊瓚皺著眉盯看了吳碩一眼,似乎嫌他畫蛇添足。
難道是會錯意了?吳碩有些惴惴,偷眼看董承的神色也是有些不豫,他心里更慌了。
距離常朝原本還有三天,吳碩這回直接打算將它提前,就是為了防止節外生枝。這次朝會不僅是向外朝官宣示皇帝安然無恙,更是要借此發動朝議,依山陵崩阤,川谷不通,五谷不植,草木不茂,則責之司空的規矩,罷黜士孫瑞。
“士孫公,你的意思呢?”皇帝語氣冷淡,其實他心里是不情愿以這個形式罷免士孫瑞的,他本來可以按照原本的安排,讓士孫瑞以戴罪之身遭免,而不是因為代君受天咎而去官。因為若是前者,士孫瑞便幾乎不可能有再起復為官的機會可目前偏就是后者這讓人難以接受。
士孫瑞心里正是為此事而感到慶幸,他略松了口氣,說道:“臣以為太尉所言極是,理應早開朝會,以安內外臣子之心。”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