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夫道揆,天子三公之事”陳了翁始末
未央宮,清涼殿。火然文a`
一聲高宣過后,皇帝立起,依禮法目送公卿,看著董承離去后,他并未急著坐下,卻是悠然的看著殿外槐樹:“荀君以為,太尉這番話有幾分出自真心?”
荀攸也跟著站立在側,聞言轉身,拱手道:“真心私意,其實并無區別。”
這本來是皇帝與黃琬之間互相默契、各取所需的行為,董承不停的表示要在其中插一只手,皇帝沒什么表示,倒也讓他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不過,依荀攸所言,董承的用心并不單純
“為了一個吳碩,便苦心孤詣若此,我卻是不信的。”皇帝輕吁了口氣,纖長的手指擺弄著衣袖:“且不說吳碩的品性,單說是他的為人,就做不出這等事。”說著,他哂笑一聲,將袖子抖落遮住雙手:“欲蓋彌彰,他以為他瞞得住我?”
“自然是圣明無過于陛下。”荀攸低聲應道,意有所指:“董公這些年大度了不少,記得當初他與黃公、馬公等人關系都不甚融洽又或許,董公本沒有想要瞞住陛下。”
殿內一時靜了靜,喝足了雨水的鳥兒在庭間清脆的叫著,隔著重牙疊宇的殿落,顯得格外悠長。
“尚書令的位置不能閑置太久。”站立著的皇帝終于有所回應,展袖坐回榻上,似是沒有留意到荀攸的話:“既然他有心,如今也沒有別的合適人選,就勞煩荀君去傳詔,讓仆射吳碩接任尚書令,也算是循資敘進了。”
“臣謹諾。”荀攸面色不改,低頭應了下來,微闔的眉目在垂首時悄然斂去半分銳芒。
應諾之后,荀攸沒有急著告退,而是仍站在原處,似乎有所恭聽。
“弘農太守高有奏疏。”皇帝忽然開口說道,并沖荀攸擺了擺手,指使他坐回榻上:“說是那些沒被捉盡的蝗蟲,成群飛過函谷關,境內幾無孑遺。他已派快馬行文告知前將軍,提醒河南、河內、豫州等地,要事先有所綢繆。想必過些日子,彼等便都會有受災的奏陳上來,不過有關中滅蝗的成例在,彼等殘余的蝗群,應當不會對前將軍等人帶來多少麻煩。”
蝗蟲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流動性強,能在短短數日之內吃光一個地方的農作物,然后一夜之間飛到數十里之外,搜捕的人往往疲于奔波,很難將其一網打盡。這次關中上下一心,又有捕蝗使親臨指導百姓的滅蝗工作,許多蝗蟲除了被捕殺的,大都往東飛去它們本也是從涼州一帶飛過來的。
若是能嚴格遵從朝廷在關中的執行力與相關政策,這些逃散的‘殘兵’也不足為慮。
“關中之民深感陛下為民戴罪的仁義與恩惠,于是愿為從命,捕蝗吃蝗。”荀攸卻并不抱樂觀的態度,他搖了搖頭,輕聲嘆道:“而河內、河南、豫州等地多殘破不堪,人心離散。其下官吏又多奸猾,百姓如何敢效仿關中之民,踴躍滅蝗?何況這次旱災不僅發乎于關中,聽聞兗州、河南等中原之地也有旱魃、螟蛉……關東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州郡,又要遭受一番磨難了。”
“徐、劉艾等人清正廉直,多有政聲,不會將事態加劇。河南一帶大多都是民屯、軍屯,這次旱蝗,關中屯田未曾遭受太大損失,全有賴于屯戶齊心協力,想必河南屯戶也當是如此。”皇帝輕聲說著,忽然一笑,語氣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河南、豫州眼下尚不是朝廷腹心,非是一時之重……而蝗群東去,必會進入兗州一帶,也不知能不能跨過大河……”
荀攸眼皮一跳,忽地仿佛聯系到了什么。
御史中丞桓典敢于自咎,不顧個人顏面,全力支持皇帝嚴懲侯汶等人,并提請皇帝將揭露侯汶不法情事的原侍御史董芬重新啟用。董芬當初因為性情耿直,尋釁劾奏賈詡而被皇帝免官,退居弘農鄉里。這一次重新出現在眾人視野,又拜為治書侍御史,在御史臺內的聲勢幾不弱于中丞桓典,令人側目。
有了各方的支持配合,侯汶、駱伯彥等人接連伏法,大部分人在東西市里被當眾處死,家財抄沒,子弟宗族分散流放武都、隴西、安定等郡屯田。駱伯彥由于檢舉有功,被網開一面,免去了死罪。在吳碩正式接任尚書令以后,急于在尚書臺站穩腳跟,干出一樁事跡,對這個案件尤為重視,不僅判處了一系京兆豪強,就連從馮翊趕至京兆售賣糧草的豪強也遭受牽連。
吳碩很會邀買,他不等皇帝提起,便主動上疏,請將罪犯家財抄沒以后,分為錢帛、財物、糧谷、田宅四類,撥給水衡都尉、少府、太倉、典農等部。
他這一手分配,完全符合規制,別人明知道他是有意為之,卻根本挑不出任何錯誤來。水衡都尉周忠可用豪強收藏的舊錢鑄新錢,加快新錢的推行、又將布帛貯藏作為另類貨幣;少府張昶可以將財物珍寶分門別類,送入宮中;太倉令王絳與均輸令麋竺、平準令賈詡等人將豪強經營十數年的糧谷進行分派,保證賑濟;而勸農令第五巡能對這些田地規劃為屯田。
每個參與的部門都能獲得利益,又保證了幾乎所有的勢力都受到恩惠,可謂物盡其用,人皆滿意。那些本來對他以手段擠掉比他更有優勢、更有德望的陳紀、裴茂等競爭對手,成為尚書令而頗有微詞的人們,此時也大都偃旗息鼓,再無不服之心了。
就連皇帝都對吳碩另眼相看了。
“這一次有商賈、豪強趁災年囤積居奇,割剝黎庶,朝廷雖行重法嚴懲,但若不立個規矩,商人逐利輕義,日后又會再興波瀾。”這一天皇帝召開承明殿諸臣會議,幾乎是直抒胸臆的說完后,環顧一周,點名道:“尚書令這幾日都在操心此事,可有見教?”
吳碩抖抖衣袖,離席來到中庭拜伏,從容道:“孟子曾言‘不以規矩,不成方圓’。自駱伯彥等人伏法以后,其余商賈皆自驚擾,不敢放心開市,生怕其谷價過高、不合官府之意,而重蹈駱伯彥等人覆轍。如今駱伯彥等豪商問罪,東西市里關乎黎庶生計,朝廷宜新訂規制,以防微杜漸、安穩人心。”
眾人一時沒有接他的話,知道他還有話往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