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有畏怯者,鼓之不進,未聞金先退,須擇而殺之,以戒其眾。”百戰奇略
犍為郡,僰道。
一支船隊正沿江而下,這是從上游南安縣過來的兵馬,南安縣水陸便捷,距離靈關道最近,是庲降都督孫策囤積糧草輜重、安置傷員的大后方,此時本該是留在南安縣候命的中郎將孫暠,卻離奇的帶領著二千余人馬順江南下。船上不止有傷員,還打量完好的兵馬。
眼見離南安越來越遠,孫瑜心中的擔憂愈發重了起來,他看了看遠處夾岸的青山,說道:“阿兄,我等真不再多等兩日了?這么急著趕回僰道,我實在是擔心”
“你還能擔心什么?事情都已經做了,我等也都撤離下來了,你現在卻還想著回去?”孫暠不滿弟弟的扭扭捏捏,怫然道:“靈關道不是那么好打的,我親眼見識過,孫輔這般驍勇的人,甫一登城,便中了毒箭,不治而死。那天我等撤離,孫賁又在攻城,聽那聲勢,估計也是兇多吉少。”
“可若是萬一呢?這幾日雖沒有軍報傳來,或許是山道崎嶇,來往不便的緣故,何不再多等一日?”孫瑜擔心自己這是與孫策等人斷絕了聯系,前方究竟是勝是敗都不清楚,即便要按孫暠設想的來,至少也要熟知敵情吧?
孫暠知道了,滿不在乎的說道:“還能怎么打聽?孫伯符再打不了幾天,孟氏就要帶兵從益州郡來增援了,這時候不曉得退避鋒芒,擇機迎戰,反倒還在靈關道死磕,這難道就是兵家所為么?”他招了招手,似乎有些困了,轉身欲回艙里去:“你不要再亂想了,若有捷報早就來了,山路在崎嶇又能耽擱幾日?歇息去吧。”
“誒。”見兄長如此,孫瑜實在無法,只好任由他去了,只是他不免還有幾分猶豫,便私下里讓親信偷偷折返回去,通知落在后面押送最后一批傷員輜重的三弟孫皎暫緩啟程,留待前方傳來的消息再作打算。
畢竟他們同出孫氏,再怎么樣也沒有臨危之時,擅自逃離的道理。
時近中午,就在孫瑜都準備叫人用飯之后好生休息時,忽然有人驚呼一聲,前方的江上忽然拐出一支船艦來,這支船隊威武高大,為首的大船上似乎與眾不同、仿佛是天邊的一團云霞。船上人皆精壯無比,這儼然不是一般商船或郡縣官船。
“前面的是誰?拍一船過去問問,就說是庲降都督麾下中郎將有軍務要回僰道,請他們讓行。”表面上雖然鎮定,但孫瑜腦海里浮現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果然,只見派去的令兵自登上對方大船之后就再也沒有下來過,不但沒有讓行,反倒直直的逆流而來。
船舷相接,孫瑜忙命人放下兵器,又叫人去艙里請孫暠,這才大步迎了上去。
“在下是庲降都督帳下校尉孫瑜,不知爾等是何人領軍?”孫瑜主動報上家門,并暗自希望自己或是孫暠的中郎將身份能大過對方。
這時對方那主船的船帆已經近在眼前了,哪里是什么云霞,分明是珍貴的蜀錦被縫制成了船帆!
沒等孫瑜想起什么,只聽一陣鈴鐺響起,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從對面穩穩跳了過來,他輕飄飄看了孫瑜一眼,說道:“這里是你主事么?”
孫瑜還未答應,身后孫暠就已匆匆趕了過來,趾高氣昂的說道:“是我!我是中郎將孫暠,你是誰人麾下?敢攔庲降都督運送傷員的船?貽誤軍情,你可擔待得起?”
“孫暠?”那腰間懸著一只鈴鐺的大漢笑了起來,朝旁邊的人問道:“他是孫策的哥哥還是弟弟來著?”
“好像是弟弟。”旁邊有個人提醒道。
“喔,那我是記錯了。”大漢滿不在乎的笑笑:“我記成孫賁了,就說以孫賁的性子怎么會主動撤下來。”
“你們究竟是誰?”對方顯然是沒把他當回事,這讓孫暠有些惱怒。
大漢旁邊的那個人這才慢悠悠介紹道:“這位是樓船將軍、領水師都督。”
樓船將軍?
甘寧?
孫暠心里頓時冒出這個名字,他與對方素未蒙面,但對方在江上的大名早已知曉,沒想到那個夜襲柴桑、橫掃大江諸多水匪盜賊的居然就是這個人!
“怎么?見到將軍,還不行禮?”婁發輕喝道。
孫暠、孫瑜這才回過神來,忙抱拳行禮。
甘寧懶洋洋的抬手示意,目光在船上巡視了一圈,前些時候他聽了鄧芝的話,四處尋找通往益州郡的水路,可惜一直沒找到。末了,甘寧只得絕了這個念頭,安安心心巡視起江水,期間剿滅不少或是逃來的散兵賊寇、或是有意襲擾的蠻兵,在聽聞蔣欽順利擊殺朱褒、平息牂柯郡叛亂以后,便又為其送了一批兵馬,使其得以通過向導往東翻過群山,進入武陵郡,在背后與徐晃大軍夾擊武陵蠻。
這回在江上巡視,本以為照理又是無事發生的甘寧忽然見到了眼前這支來路不明的船隊,他讓婁發截上去,只消一眼,便發覺出不對來:“你說要運送傷員去僰道?我怎么事先沒得到消息?孫策有給你調令么?拿來看看。”
孫暠皺起了眉,他根本就是擅自行動,又哪里來的調令?
在他支支吾吾的時候,鄧芝也小心踩著木板橋從大船上走過來了,聽聞此間事,也是疑惑道:“傷兵與輜重為何不留在南安縣?反倒還要退守僰道?靈關哪里是出了什么事么?”
孫瑜忙道:“正是因為靈關損傷慘重,所以才有此打算,想作長遠之計。”
他含糊的隱去了主體,這樣旁人乍一聽起來倒像是孫策出的主意一樣。
可這樣卻糊弄不了鄧芝:“要有多大的損傷才能棄了南安縣不顧?此縣聯系犍為、蜀郡、越嶲三郡,位置重要,兵家必爭,你說退就退了?即便攻靈關道不下,孫都督退兵也只需退守南安,不然豈不是將蜀郡拱手予人?”
早有疑心的甘寧忽然厲聲道:“孫策還有這般短視?拿軍令出來!”
“軍、軍令在后面還不及送來”孫暠六神無主,全然不知該如何搪塞過去了,他千想萬想,怎么也沒想到會在江上剛好遇見甘寧,這下麻煩可闖大了!
“沒有軍令,就是臨陣脫逃!”甘寧冷哼一聲,譏諷著道:“人人都說孫氏諸兄弟皆驍勇,看來也不盡然如此。”
見對方侮辱自己家門,年輕氣盛的孫瑜不顧對方身份,張口罵道:“你在狺狺狂吠些什么!”
“放肆!”婁發上前踹了一腳,居然沒有將對方踹倒,這讓他好沒面子:“竟敢以下犯上,給我拿下!”
甘寧倒是欣賞對方的勇氣,只是嘴上仍不留情:“看來確實是一伙逃兵,先將他們拿下,等我上稟以后,請徐公定奪!”
“我們不是逃兵!”孫暠幾乎要跳起來,可立即就被人狠狠壓住肩膀,船上四周的部曲也不知在什么時候已被甘寧船隊的兵馬控制住了,而后方的船隊卻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派來問詢的人接連也被后續的水兵拿下。
“你要做什么?我等可是朝廷冊封的將校,你憑什么拿我?”孫瑜心里雖然慌亂,但嘴上仍保持著鎮定。
甘寧拍拍手走到船邊,若無其事的說道:“憑什么?畏戰而逃是死罪,可不管你是誰,只是我一無詔書,二無節鉞,殺你不得,可總有人能殺你。”
孫氏兄弟被帶下去后,鄧芝凝神想了一想,上前道:“彼等既然退至此處,可見孫策在越嶲并不順利,若是南安有危,蜀郡因此動蕩,我等都逃不脫罪責。此間正好收容了彼等千余人馬,加上將軍麾下水兵,也能湊齊千人,何妨往南安走一遭?”
“你這話正好說到我心里了。”甘寧轉身笑著說道:“我正愁江上無事可做、無功可立,索性收了這支兵馬,帶去南安探聽消息,無論越嶲情形如何,我都會有用武之地。”
于是甘寧當機立斷,一邊將孫暠等人欲要臨陣脫逃、途中恰巧被自己攔下的事情用快船出川告知徐晃一邊吞并了孫暠的部曲,浩浩蕩蕩的往南安而去,將要插手越嶲平叛的戰事。
此時的越嶲郡因為報捷的信使晚到幾天,致使孫暠等人釀下不可彌補的大錯,同時也更因為如此,導致甘寧后知后覺得到消息后,帶援軍南下晚了幾天,孫策這時已率千余人守邛都許久,城外就是孟氏等人的大軍,城中糧草不足,情況岌岌可危。
好在孫賁在靈關道意外見到援軍竟是甘寧所率時,了解情況的他知道不妙,當即派親信連夜出城,星夜趕至邛都通傳消息。
孫策知道后大怒,當場氣得吐出一口血來,把眾人嚇得不行,好不容易才舒了氣,他又罵道:“得立即設法,不破孟氏之軍,我將以何功贖罪!等到甘寧一來,我孫氏多年辛苦,就全讓那兩個庸奴給毀了!”
旁人都是義憤填膺,他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打到這里,只要援軍早兩天按時過來,就能有足夠的兵力伏擊孟氏,哪能像這樣帶著一千多殘兵困守孤城?
呂范尚且保持一份冷靜,他想了又想,深深呼吸,然后道:“好在我等來時為求速戰,一路上只攻破闡縣以做補充修整之用,而沿江的臺登、蘇示卻是繞城不戰,樓船將軍若要來援,必得要一處處攻下,不然后方可危,是故我等在此處還有幾天時間可以設法扭轉局勢。”
“好在城南緊靠邛池澤,其淵深水闊,又多大魚。我前日見軍士從中捕過長有二丈、頭大如釜的魚。”朱治也出了個主意:“孟氏蠻兵多出自山林,不善舟楫,我等可以湖魚為食,以緩糧草之困。”
“有軍士出入邛池澤?”呂范眼前一亮,連忙道:“是誰?可有見到孟氏兵?”
“這應當是沒有,孟氏兵馬多在城東與城北。”朱治想了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