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者久也,秋者萬物成孰之初也,故以名焉。”后漢皇后紀上
椒房殿中,一盞巧的青銅燈正擱在桌案上跳躍著大的火苗,銅燈造型恰似鳳鳥顧首,修飾背羽的動作,鳳燈只有尋常博山爐一般大,做工精致,每一根羽毛都鐫鏤著金線,那一點燈火便在鳳鳥的嘴里閃閃發光。靈性十足,栩栩如生的鳳燈是董皇后最喜的珍藏之一,可如今她卻面若寒霜的坐在一旁,對這件手頭玩物提不起半分興趣,甚至覺得那鳳鳥的表情都有些呆板,愈愈是不滿意。
長御輕手輕腳的走近皇后身邊,了眼侍立在周圍,形容僵硬、面色窘迫的宮人,揮了揮手讓她們出去。宮人們不由感激的了長御一眼,一個個松了口氣,逃也似的結隊走出殿門,跟殿內指不定什么時候爆發的火山相比,寧可到外面吹些夜風。
“她究竟是何意”未等長御近前說話,最后一名退出的宮人剛把殿門掩上,董皇后便冷言說道“本宮才是大漢的皇后”
這話猶如驚雷突響,未及全部掩上門縫外,尚露出半張臉的宮人冷不防被嚇得一抖,扶門的手一脫力,殿門登時吱呀的叫了一聲。董皇后與長御兩人察覺到動靜,默契的把目光往這邊一投,宮人愈加忙亂了,最后還是在殿門闔上時發出了嘭的一聲。
董皇后將視線收了回來,鼻子里輕哼了一聲,沒有理會這等閑事,繼續道“她即便是長公主,入宮后也沒有不來見我的道理。何況她不見我則罷,索性彼此情誼平常,我盡可諒她事多忙亂,無暇顧及。可她又何故偏去見了伏壽想著去見伏壽也不見我,難道我還比不上一個貴人么”
長御知道董皇后只是氣憤不過,所以才私下里口出怨言,只好溫言相勸道“殿下何必為此事置氣長公主不來,自然有她急需找尋伏貴人的理由,殿下此時往這處想才是正經。”
“彼等說了什么,何須著意打聽”董皇后止了埋怨,收聲恨然道“無非是勸伏氏邀寵這一套,她也不想想伏氏本分忠厚,何曾主動邀過圣心即便是長公主,出嫁了還屢次干涉掖庭事務,就算是陛下也斷不會容忍”
長御吃了一驚,道“長公主與陛下姊弟親厚,殿下可要三思,莫因此事而把人都得罪了”
“我是皇后,自然要為陛下治好掖庭,長公主既已是外婦,就沒有再干涉宮闈的道理。”董皇后得很清楚,皇帝很在乎身邊的私隱,當初宮禁廢弛,大機密輕易就能傳播出去,皇帝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如今幾次整頓,終于將局勢扭轉了過來,但受過一次教訓的皇帝又豈能見到有人再度試圖滲透、干涉到自己身邊來
所以姐弟情誼是姐弟情誼,若是個軟懦的皇帝倒也罷了,可皇帝偏是如此強勢的人,就更不會容下這一粒沙子。
董皇后一番義正言辭,倒真有幾分諫諍之臣、磊落耿介的模樣,長御心中不由得為之懾服,暗想對方威儀之盛,比任何人都做得起這個皇后。
等到暮色真正降臨之后,董皇后平復了情緒,這才使人連番催促,將皇帝從溫室殿請了過來。
皇帝多日不見,仍舊神采奕奕,他剛處理完幾件政務,下午時又從秘令荀悅處得知他兩年前命其依左氏傳體裁編訂的漢紀終于有了成果。全一共四十余篇,刪繁就簡,辭句精煉,文字優美。皇帝無論前世今生都是喜歡讀的人,這個時代又無太多娛樂活動,便將多余的時間都付諸于典籍。久而久之,皇帝在桓典、趙岐、蔡邕、荀悅等一干飽學之士的熏陶下,自身也有了不錯的文學功底與鑒賞能力。
是故在見到荀悅費盡心力編撰、呈閱的漢紀之后,皇帝為其中的文字語句所吸引,大為嘆服。與荀悅論談了許久,直到星出月升,皇帝在與荀悅一同用膳,頒下賞賜之后,這才戀戀不舍的來到椒房殿。
董皇后問明白了緣故,先是笑道“荀令編修漢紀,可是能媲美班公的功績了。只是當年班公是私修,荀令是奉詔,陛下重視文教,也非前代諸先帝可比。”
“這漢紀尚還不夠簡練,也是我催促的太急了,致使荀令尚未校好,便匆匆進呈。我已吩咐過他,讓他再做精簡,編成三十篇就正好合適了。”皇帝大步邁到席榻上坐好,側身見到桌上的青銅鳳燈火花微芒,遂自己動手拿了短刃剪,將過長的燈芯剪去,挑亮了燈光。
到皇帝興致勃勃的樣子,董皇后知道現在提起劉姜的事還不是時候,只得暫時將其移在腦后,仔細回想了一番,遂主動應和著皇帝的話“陛下憂心軍國等事務之余,仍重典籍等文事,說起來,這漢紀倒是陛下親政以來第一份。諸如崔公的皇覽、楊公等人的東觀漢記、諸位大儒校訂的十三經章句正義,零零總總,至今還未成型呢。這也怪道陛下如此欣喜了。”
“是啊,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就是這個道理。”皇帝才進來沒多會便覺得身上有些熱,右手下意識的扯松了衣領,露出里面白色的單衣、少年人精致的鎖骨、麥色的肌膚。他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動作讓董皇后又羞又怯,霎時紅了臉,猶自說道“你可知朝廷為何已有東觀漢記、漢等史,我仍著意要荀令另行編修刪減”
董皇后哪里曉得其他她驀地驚醒,這又是她所沒有設想的,無法投其所好,便只能略顯倉促的說道“我、我哪里知道”
這一番回答恰好激起了皇帝的傾訴欲,他說道“前述諸史多為繁復,而漢紀簡要,又不失其精粹。不僅適宜披閱通讀,更適宜初學者熟悉國史,以后教導皇子,不需先從浩繁諸史中讀起,先讀漢紀,明白大略,再研讀諸史。這才方便得益,不失為成學之法。”
說著,皇帝終于發現了董皇后面色有異,話語一頓,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