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棹夷猶期獨往,曲欄愁絕悔長憑。火然文A`”浦津河亭
蜀地自古以來便是天下首屈的富實之地,暢興奢侈攀比之風,凡貨殖商賈,百姓豪強,無不錦衣玉食,就連出行的車輛都要在不僭越違制的前提下講究光鮮亮麗。
盡管作為他鄉之客,來敏在此也得入鄉隨俗,往來拜訪之際,無不出行軒車、前后扈從騎士。他的這一切行當都是由吳氏提供,這幾個月以來,來敏正是利用自己江夏來氏的聲名,以及這番高調的陣勢,來往于蜀郡各家之中。他也不怕盧夫人會在暗中做什么手腳,畢竟這里是豪強云集的蜀郡,而不是五斗米道信徒眾多的巴郡。
軒車載著來敏回到劉焉贈與的府邸,剛換了便服、洗了臉,正打算好些休息,只聽得簾鉤叮咚作響,抬眼看時,一名七八歲大的幼童打起門簾,站在門邊。那幼童不似養尊處優的士人那般白皙,卻也是健康正常的膚色,相貌普普通通,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像是兩顆黑色珍珠。
那幼童抿了抿嘴,迎著來敏的視線說了聲:“先生!”
“阿鹵。”來敏親切的喚著對方的小名,對他招了招手:“過來說話。”
這幼童的大名喚作呂,是劉焉身邊老護衛呂常的獨子,自從拜入來敏門下以后,呂便經常到府上聽候教導。起初來敏收下呂只是為了例行應付、給劉焉以及呂常一個交代,可后來卻發現,呂這個孩子雖然不愛說話,但其實是個內秀于中的人,是塊難得的璞玉。
由此來敏愈為上了心,漸漸地把他當做自己真正的學生一樣打算傾囊相授,不過可惜的是,他發現呂似乎對儒家經義沒有多大興趣,反倒是更喜歡一下《管子》之類的理論。這讓來敏有些心情復雜,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強迫他研習經義、還是為他另尋名師,以免辜負了這等稟賦。
“先生,費公來了。”呂揭開簾子有些靦腆的往里走了一步,少年清音朗聲,宛如室外雨水叮咚。
正說著,兩鬢斑白的費伯仁便安閑踏進室內,他這些天常與來敏共車偕行,彼此早已不拘禮數,所以也不在門亭蒼頭的擋駕之列。費伯仁也穿著一件便服,看到來敏手頭正準備拿書來看,輕松的笑道:“如此大雨,還能靜下心讀書,你倒是清興不淺!”
“天降大雨,饒是尋常黎庶也都留屋不出、無事可做,何況是我?”來敏將書簡放在一邊,笑著回答道。
費伯仁脫下濕透了的絲履,光著腳踩在木地板上,徑直走到來敏下首的客席上坐好:“我剛從使君府上來,有些事,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
“也是才知道不久。”來敏指了指侍候在一旁、正與跟在費伯仁身后進來的費交流眼神的呂,示意道:“多虧有呂公代為溝通內外,不然,我等想見使君一面都難。”
呂不再與費糾纏,立即回道:“家君勤勞王事,這些都是應該做的。”
費伯仁剛才旁觀了費與呂這兩個孩子之間在大人眼皮子底下的小動作,著實沒料到好動活潑的費居然會和沉靜寡言的呂玩到一起去,他捋須笑看,也不說破。
還是來敏說道:“此間無需侍奉,你二人且先下去休息吧。”
費立即應了一聲,與呂執禮拜謝之后,便拉著對方走了出去。兩人一同站在檐下看雨,費興許是身邊一直鮮少同齡人,遇見呂后直覺特別親切,何況又都是荊州老鄉,于是在他旁邊說了好些關于荊州風物人情的話。直到呂有些不耐了,生硬的說道:“我要回去看書了。”
“別啊,一個人看書多沒意思。”費趕緊攔著他,說道:“你陪我出去尋個人如何?”
“我為何要陪你?”呂皺著眉頭,一直以來他都很疑惑這個事情,他與費并不相熟,對方一介江夏豪強出身,要呼朋引伴,何必扯上家世寒微的自己?說起來,自從拜入來敏門下,這些天的確有不少往日根本不會瞧他們一眼的豪強子弟來與他結交,這個費也是其中的一員么?
費往來敏等人所在的地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呂知道對方這是想私下里為來敏等人排憂解難了,來敏雖然個人素有名望,但行事之間惹人注目、仍有許多不方便。如果由他們幾個孩子作為初次接觸,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便利,于是呂問道:“找誰?”
“董公的兒子,董允。”費年紀雖小,但性情卻十分大方磊落,他好似不知呂內心里的活動,顧自說道:“你不認識不要緊,跟我去見一面就好了。董公的身份可不一般,其先祖本是巴郡江州人,后來遷往南郡枝江,這兩年又率宗族西遷回蜀。你想必也知道,益州一直都有外地、本地士人之分,這個董公可是兩邊都能說得上話的。”
費年紀雖小,但由于時刻跟隨在族父費伯仁身邊,耳濡目染,知曉許多隱秘事故,心智自然比同齡者要早熟。呂知道費尋董允是假、借機試探董和的態度才是真,這段時間經過來敏的努力,已經有不少豪強傾向于他了。董和雖然不是分量最重,但若能說其表態,這也算是錦上添花。
“這么說,朝廷此時正頓兵陽平關外、寸步難進?”費伯仁想了一想,說道:“不過依此前,朝廷大軍輕易便擊敗憑恃山險的氐王來看,朝廷此番調遣而來的將兵皆為精銳,料想這陽平再是險要,克平關隘,也不過計日而已。”
來敏朝費伯仁傾起上身,說道:“朝廷如今正緊著攻城討賊,我等在蜀地也要抓緊了。”
“正是此理。”費伯仁拱拱手,說道:“卻不知這些天來,敬達可有什么進展?”
“蜀郡張氏、杜氏,犍為張氏、費氏、楊氏等豪強聞說朝廷振奮、又知劉使君身體近況,皆早有意動,但兵來之前,也只是觀望而已。如今朝廷已經動兵漢中,最多數月便能南入益州,彼等也該做出決斷了。”來敏自知大軍就在數百里之外的陽平關,底氣也足了些:“若還是虛與委蛇、推諉敷衍,以后可就得悔恨莫及。”
“此時卻要早些知會彼等,再過幾日,漢中的消息傳來以后,會有更多人主動上門造訪。”費伯仁點了點頭,若不是劉焉病體殘軀、來者又是堂堂正正的朝廷之軍,他也不至于會跟來敏商議著一仗不打就急著望風輸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