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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三年七月初十,過完乞巧節不久,徐晉便出發前往南昌趕考,花了五兩銀子包下一艏小型客船,沿信江順流西去余干縣,同行的除了二牛,還有謝小婉和丫環月兒,也就是說已經“傾巢而出”了。
徐晉原本的打算是七月中旬買一輛馬車,由陸路前往鉛山縣,會合了費家兄弟再直接趕去南昌的。
然而計劃總趕不上變化,近日收到余干縣老丈人的來信,說小婉娘親身體抱恙,謝小婉憂心得夜不成寐,于是徐晉便決定提前出發,繞道余干縣,帶小婉回一趟娘家探望岳母,然后再從余干縣出發到南昌。
日前徐晉也寄了書信到鉛山縣通知費家兄弟更改行程,讓他們自行到南昌。
上饒縣的城南碼頭,徐晉和謝小婉等上了船,與岸上的大哥謝一刀揮手告別。
話說大舅子謝一刀目前在衙門當差,由于近來水災不斷,造成無家可歸的流民增多,上饒縣的治安明顯有惡化的趨勢,每天都有盜竊斗毆之類的案件發生,作為衙門捕頭的謝一刀自然公務繁忙,根本抽不開身,要不然也一道回余干縣看望母親了。
客船離開了上饒縣碼頭,沿著信江而下,先是經過鉛山縣河口鎮,然后進入弋陽縣、途經貴溪縣、鷹潭縣、最后到達余干縣瑞洪鎮。
瑞洪鎮位于鄱陽湖邊上,河道水網縱橫,水上交通極為便利,乃周邊的貨物集散地,陸路距離南昌僅百里路左右,若走水路也可以通過贛江支流到達南昌。
瑞洪鎮的原名其實叫洪崖鄉,相傳當年明太祖朱元璋與陳友諒在鄱陽湖大戰,結果連戰連敗,率軍退到洪崖鄉,又累又困之下在戰船上睡著了,一覺醒來時正好旭日東升,紅霞滿天,竟是一覺睡紅了天。
朱元璋覺得這是吉兆,便下令水師出戰,今天果然正好順風,朱軍利用火攻大敗陳軍,陳友諒本人也被射傷眼睛遁逃。后來朱元璋為了紀念這場大勝,把洪崖鄉更名為瑞洪(紅)鎮。
徐晉等人在瑞洪鎮的碼頭棄舟登岸,打算到鎮上買一輛馬車代步,因為由鎮上到小婉娘家的村子還有數里路,而這次出門還攜帶了不少行李,大部分都是帶去娘家的各式禮物。
話說自從成親以來,徐晉還是首次帶謝小婉回娘家省親,自然不能寒酸了,更何況當年迎娶小婉時,書呆子徐晉還重病在床,所以并沒有親自上門,只是族長派了個徐家村的村民上門送聘禮(一斗米),然后就把人給領回來了。
正因為如此,徐晉覺得很有必要補嘗一下小婉,風風光光地回一趟娘家。
二牛和船家手腳麻利地將船上的行李搬到碼頭上,摞起了一大堆。
“祝徐案首院試再摘案首哈!”船家收了二兩銀子的尾款,笑吟吟地說了些吉利話便啟船返航。
“真冷清!”徐晉打量了一眼清冷蕭條的碼頭,不禁頗為意外,話說瑞洪鎮在后世可是相當繁華的,甚至有余干小南昌之稱,沒想到現在竟如此荒涼蕭索。
謝小婉一臉驚訝地道:“怎么會這樣子,以前鎮上可熱鬧了。”
話說謝小婉的娘家就在距離鎮上數里的北坡村,平時父兄打漁歸來,都是小婉和娘親把漁獲拿到鎮上賣的,賣了錢后再買些糧食和日用品回家。
不僅北坡村的村民,附近十里八鄉的百姓都會到這里趕集,再加上瑞洪鎮乃水上交通樞紐,過往的貨船客船很多,所以每天都非常熱鬧。謝小婉沒想到自己才出嫁一年,瑞洪鎮竟然變得這么冷清蕭條,難免震驚莫名。
“二牛,你到鎮上看看能不能買輛馬車!”徐晉隱隱覺得不對勁,所以打消了到鎮上逛了逛的念頭。
“好哩!”二牛背著裝銀子的鏈褡便往鎮里跑去。
這時,幾名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小童畏畏縮縮地靠過來,直勾勾地盯著徐晉等人旁邊那堆行李物品。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能清晰地從這些小童眼中讀懂一個字—
—餓。這些小童都餓得眼冒綠光了。
“你們是餓了吧,姐姐這里有點吃的,拿去吧!”丫環小月從食盒中取了些米餅,甜笑著遞給幾名小童。
徐晉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那幾名小童見到米餅,頓時餓狼般撲上來把米餅搶去,甚至把小月嫩白的手都抓損了。
小月嚇得尖叫后退,連食盒也打翻了,里面的米餅果脯之類的撒了一地,那幾名小童見狀又瘋狂地撲上來搶奪,一邊搶還一邊往嘴里猛塞。
這時,更多衣衫襤褸的人從角落里冒了出來,這些都是成年人,有男有女,眼神都寫著“饑餓”兩個字,不懷好意地盯向徐晉身邊那堆行李。
徐晉不由面色微變,丫環小月早已經嚇得面無人色,躲到他身后瑟瑟發抖。謝小婉雖然也害怕,但卻勇敢地擋在了相公身前。
“放肆,冒犯了本官你們全部都要殺頭!”徐晉眼神凌厲地大喝。
此言一出,那些饑餓的流民頓時停下逼近的腳步,眼神猶疑不定。
徐晉不禁暗松了口氣,看來這些流民并未餓得失去理智,官老爺在他們心中還有一定的威懾力。
“大家別被這小子嚇唬到了,他年紀這么輕怎么可能是官,更何況當官的都不是好東西,咱們都快餓死了,當官的也不問不聞,搶他娘的,大不了當水賊去。”一名流民大聲鼓動道。
此言一出,那些流民又開始緩緩圍上來。徐晉不禁暗叫不妙,眼前有十幾個流民,而且大部分是成年男子,偏偏二牛又不在。
好漢不吃眼前虧,行李財物是小,人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徐晉正想拉著謝小婉和小月跑開,便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高叫:“姐夫,姐姐!”
徐晉遁聲望去,只見一輛牛車正往碼頭駛來,趕車的正是二舅子謝二劍,小舅子謝三槍則坐在牛車后,右手擎著一根魚叉,左手提著一只用水草綁住的綠皮王八。
牛車還沒駛到,謝三槍這只小老虎便跳了下車,腳步如飛地奔過來,撈起那只王八狠狠地砸在那名鼓噪的流民臉上,舉起魚叉直指咽喉,兇巴巴地罵道:“你他娘的,敢動老子姐夫一根頭發試試?”
這時謝二劍也停下了牛車跑過來,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將幾名帶頭的男性流民干翻在地。
這些流民頓時作鳥獸逃散,有些時候拳頭才是最管用的。
謝二劍追著一名流民踹了幾腳屁股,這才懶洋洋地行了回來,笑道:“話說咱爹還真是能掐會算,估摸著你們今天會到,讓我來鎮上來瞧瞧,沒成想真碰上了。”
謝三槍撿起地上那只綠皮王八,獻寶似的湊上來道:“姐夫你看,我在路上還抓了只王八,今晚燉湯給你們嘗嘗,可鮮甜了。”
徐晉笑著摸了摸三槍的腦瓜,慶幸地道:“二哥,幸好你們及時趕到,要不這堆行李怕是沒得剩了。這里的治安都這么亂嗎?”
謝小婉也道:“對啊,以前鎮上可是很熱鬧的,現在怎么冷清成這樣子呢?”
謝二劍無奈地聳了聳肩:“還不是天災人禍鬧的,今年雨水太多,附近不少村莊被淹了,無家可歸的流民都到鎮上討活行乞,這些流民為了弄到吃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來。另外,前段時間鄱陽湖大賊凌十一還光顧過這里,所以過往的船只都不太敢停留。”
徐晉不禁恍然,難怪這碼頭那么冷清。
這時,二牛一溜小跑地回來了,郁悶地道:“十叔,鎮上冷清得跟鬼似的,周圍的商鋪大都關門了,馬車沒買著,反而有一群叫化子老跟在屁股后,要不是我摞翻了幾個,估計都脫不了身。”
謝二劍拍了拍二牛的肩頭道:“二牛,馬車的什么就別想了,幸好我趕了輛牛車來,把行李都放到牛車上吧。”
眾人把所有行李都搬到牛車上,結果堆了滿滿一大車,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了,只能跟著牛車后面步行。
幸好,北坡村距離鎮上也就三四里路,走了約莫半小時就到了。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