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距離院試還有五天時間,徐晉一早起床洗漱完畢,照例晨練早讀,當然,在客棧里是不可能有地方慢跑的,只是練一下吐納養生的功夫。
吃完早餐后,徐晉便和費家兄弟一起出門,前往巡撫衙門拜訪江西巡撫孫遂。盡管飛揚跋扈的寧王世子出乎意料的沒有喊打喊殺,不過徐晉還是覺得先找孫巡撫拜一拜山頭保險些。
南昌城的布局跟上饒縣城差不多,官方機構幾乎都集中在城北,坐北朝南而開,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司、提舉司、府衙、縣衙……形成了官署一條街,而寧王府則在城南,面積極廣,獨占了附近幾條街。
徐晉和費家兄弟來到巡撫衙門投了拜帖,卻被告知孫遂并不在南昌城中,而是視察江防去了。
三人不禁大失所望,正準備離開時卻聽到街道上傳來了一陣鑼響,但見一隊人馬出現在街頭,估計有近萬人,旗幟招展,刀槍林立,鎧甲锃亮,甚至還有虎豹等猛獸開道,排場不是一般的小。
街上的百姓都戰戰兢兢地躲到街道小巷中回避,徐晉等也退到了巡撫衙門外的石獅旁。
費懋賢面色冷沉地道:“看這架勢應該是寧王朱宸濠出巡了。”
這時,那隊人馬已經來到附近,兩頭被鐵鏈鎖著脖子的猛虎被驅趕在了隊伍的前面,另外還有兩頭豹子和大象,端的是聲勢嚇人。
徐晉不禁暗暗咋舌,這排場恐怕跟皇帝出巡相比也不遑多讓了吧?不愧是江西的土皇帝!
這時那些鎧甲鮮亮的王府士衛源源不斷地從跟前走過,緊接著是一輛由六匹馬拉著的馬車,車上明黃的傘蓋分外顯眼,傘蓋下坐著一名體形微胖,約莫四十歲的中年男子,頭正身直地端坐著,一副府視眾生的模樣。
徐晉心中一動,這位估計就是寧王朱宸濠了,跟寧王世子有幾分相似,不過有點腫眼泡,再加上端坐著,瞪大眼睛故作威儀,眼睛便顯得更凸了。
這支長長的隊伍足足走了近半不時才完全通過,朝著城北門浩浩蕩蕩而去。
“豈有此理,寧王太囂張了,此賊簡直無法無天,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費懋賢憤憤地道。
費懋賢連忙道:“二弟慎言。”
寧王朱宸濠用虎豹開道,明黃傘蓋,還有六匹馬拉的車顯然都是逾制的,正所謂天子駕六,秦漢時期只有天子的御駕才能使用六匹馬拉,雖然明清的皇帝極少坐馬車了,都是坐十六抬的轎子,但“天子駕六”乃古制,藩王大臣都不敢逾越,而寧王竟然堂而皇之地乘坐六匹馬拉的車招搖過市。
徐晉不禁問道:“寧王經常這樣出巡?”
費懋賢搖頭道:“倒不是經常這樣,看那些王府士衛兵弓弩火器齊備,估計是出城秋獵了,聽說寧王每年八月都會率領王府三衛出城秋獵。”
費懋中冷道:“我看狩獵只是借口,練兵才是真。”
徐晉反而覺得莫名的輕松,寧王帶著府衛離開南昌城狩獵(練兵),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吧,那會自己都考完院試離開了。
徐晉等回到高升客棧附近,正好見到街邊圍著一群人指指點點,湊近前一看,發現一人橫臥在街上,渾身酒氣,估計是喝醉了,旁邊還有一堆讓人反胃的嘔吐物。
“唐子畏!”費懋中脫口而出。
躺在地上那名醉漢赫然正是唐伯虎,頭發和衣服都被露水打濕了,估計已經在這里躺了一晚,幸好現在才是初秋時節,江西又地處南方,天氣還不冷,要是冬季,這家伙就算不凍死,恐怕也得大病一場。
徐晉上前彎腰從唐伯虎身旁撿起那卷皺巴巴的宣紙,徐徐打開一看,頓時眼前一亮,脫口而出:“春山伴侶圖!”
費懋賢和費懋中聞言湊上來觀看,均是眼前一亮,贊道:“好畫!”
這是一幅全墨山水畫,但見畫中曲欄掩映、雜樹綻青、春山含笑,山巒明秀起伏,幾名老叟坐在山溪旁,給人以陽和日暖之感,而且這幅畫左邊還題著一首詩:
春山伴侶兩三人,擔酒尋花不厭頻,好是泉頭池上石,軟莎堪坐靜無塵。
這幅赫然正是唐伯虎流傳后世不多的畫作之一《春山伴侶圖》,就收藏在上海博物館中,徐晉前世參觀時親眼見過該畫,這玩意的估值怕是不低于千萬級別,現在竟然皺巴巴的丟在地上!
徐晉神色怪怪的,唐伯虎流傳后世的畫作大多是絹本的,紙本的少之又少,因為紙本的難以長時間保存,這幅《春山伴侶圖》就是紙本的,所以非常難得,如果今天不是自己碰上,這幅畫會不會被掃大街的當成垃圾給處理了?
費懋賢由衷地贊道:“唐子畏詩書畫三絕,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的。”
徐晉吩咐二牛把唐伯虎背回客棧清洗醒酒,至于那幅《春山伴侶圖》則心安理得地卷起來,準備拿去裝裱收藏,權當是“仗義”出手相助的報酬了。
費家兄弟只以為徐晉古道熱腸,殊不知徐同學是看上了唐伯虎的這幅畫作。
“徐公子!”
徐晉剛進了客棧的大堂,高升客棧的掌柜便迎了上來,將一封粉紅色的請帖遞了上,笑瞇瞇地道:“徐公子,有人給你送來了請帖,正好你不在,便讓鄙人轉交了。”
徐晉不禁有些意外,自己在南昌城中除了孫遂和許逵就不認識其他人了,更何況以孫遂和許逵的身份也不可能給自己下請帖,有事派人傳過話就行了。
徐晉從眼神曖昧的掌柜手中接過請帖,隨開一看,費家兄弟顯然也很好奇什么人給徐晉下請帖,均湊過來觀看。
這字帖的字跡娟秀,顯然出自女子之手,帖子的內容如下:秋日颯爽,天高云淡,昨日于藤王閣上得聞公子仙曲妙詞,奴家驚為天人,故厚顏相邀,今日申時于別院掃榻以待,望徐公子賞臉,令奴家得聆公子教誨,切切切!奴家玉雪拜上!
徐晉不禁無語,原來是蕭花魁送來的請帖,還連用了三個“切”字來表達急于見到自己的心情,惹人遐思!
費懋賢和費懋中對視一眼,后者一臉曖昧地笑道:“子謙,看來蕭大家昨天被你的詞曲折服了,主動發帖邀你談詞論曲呢,說不定還有機會一親芳澤,成入蕭大家的入幕之賓呢,真是羨煞旁人了。”
“民受既然這么羨慕,今晚你便拿著請帖去會蕭大家吧!”
徐晉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隨手將這份請帖塞到費懋中的懷里,眼看就要院試了,有時間還不如溫習一下功課,更何況徐晉對所謂的花魁沒有半點興趣,談詞論曲更是免了,連音階拍子都認不全的人,跑去跟人家專業的論曲?簡單就是自找丟臉。
費懋中打趣道:“子謙,我倒是想去,可蕭大家請的是你,你今晚若是不去,豈不是傷了蕭大家的心?”
“關我什么事?誰愛去誰去!”徐晉擺了擺手,徑自往房間行去。
費懋賢和費懋受相視苦笑,不過倒也沒有奇怪,自家三妹可不比蕭玉雪差,而且還是大家閨秀,摒棄女兒家的矜持,甚至名節倒追,都曾被這家伙狠心拒絕了,所以徐晉拒絕蕭花魁的邀請,兩人半點也不出奇。
“謝兄弟,這帖子替你妹夫收著吧!”費懋中把那粉紅色的請帖遞給了旁邊的謝二劍。
謝二劍懶洋洋地接過往懷中一塞道:“正好準備上茅廁!”說完徑直走了開去。
費氏兄弟不禁無語,若是蕭大家知道自己的請帖被人拿去當了草紙,恐怕要氣得吐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