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這首論詩是清朝詩人趙翼所寫,后兩句可謂是膾炙人口了,與太祖的“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蘊含一種舍我其誰的傲然之氣,換一種說法就是洋溢著一股獨孤求敗的裝逼味兒。
正所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徐晉吟出這樣一首傲氣十足的詩,倒是沒讓在座各位書生感到不滿,人家是縣試、府試、院試三案首,斬獲江西省前無古人的小三元,再加上詩名在外,完全有資格吟出這樣一首詩,別的不說,光就是那首大氣磅礴,蕩氣回腸的臨江仙便足以傲視整個大明詩壇。
所以一時間盡是喝彩贊嘆之聲
袁城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如今該輪到咱們江西徐子謙引領風騷了”
祝青山附和道“袁兄所言極是,大家以后便叫徐案首徐風騷吧”
兩府書生都哄堂大笑起來,徐晉不禁哭笑不得,連忙道“大家叫我徐咬定、徐案首、徐江仙、徐三元都可以,唯獨不能叫徐風騷,免得別人聽了還以為在下乃風塵女子”
眾考生再次哄堂大笑,有人起哄道“徐案首,大家不叫你徐風騷可以,三杯酒如何”
徐晉只好依言喝了三杯。
太白樓四樓全是雅間,如果沒有身份地位,即使再有錢都沒資格在這里宴客。
此時,四樓一處雅間內正檀香裊裊,由整根木樁雕琢而成的茶幾旁,正有三人在品茗清談,而且均是一身道袍,發束道髻,其中一人正是那天在藤王閣擔任評判的李士實。
李士實六十許歲,頭發花白,臉色紅潤精神,頗有點鶴發童顏的出塵味道。李士實曾經官至都察院都御史,后來因瞧不慣當今正德皇帝嬉游成性,故憤而致仕回了老家南昌,如今是寧王府的座上賓。前文曾經提過,李士實精通風水學,乃風水流派“巒頭派”的代表人物。
此時與李士實品茗清談的兩人均是王府豢養的江湖術士,一名叫李自然,另一名叫李日芳。
話說這些江湖術士都喜歡給自己取姓李的名字,或許是因為唐朝李淳風這位大忽悠太出名了吧,這位和袁天罡并稱初唐兩大神人,著名的預言奇書推背圖就是這兩人合著的。
李自然聲稱自己能知“天命”,寧王朱宸濠之所以生出謀反之心,與這位李自然也不無關系,因這這家伙曾經告訴寧王朱宸濠,說他有天子之相,朱宸濠信以為真了。
另一位李日芳則自稱懂得望氣之術,曾說過南昌城的東南角有天子之氣,于是朱宸濠便在那里建了一座陽春書院來收納天子龍氣。
此時,三位李大仙正悠閑地喝著茶,一邊談些玄之又玄的風水相學,樓下忽響起陣陣喧嘩嘈雜之聲,而且還越來越吵。
李自然不禁皺眉道“什么人在此喧嘩擾人清靜”
李士實微笑道“今日院試放榜,估計是那些考生擺宴慶祝而已,李道長乃修行之人,何必與這些凡夫俗子一般見識呢”
李自然頓時有些不自然了,作為修道的“世外高人”,這點養氣功夫都沒有,確實有點丟價,端起茶杯淺嘗了一口掩飾尷尬。
“若虛道長所言極是,正所謂道法自然,道心穩固之人又豈會輕易受旁人影響呢”
旁邊的李日芳皮笑肉不笑地說一句,嘲諷的意味很明顯,正所謂同行是冤家,更何況兩人同是王府內混飯吃的“高人”,所以平時便互不對眼,自然不會放過諷刺打擊對方的機會。
李士實乃六十多歲的老官僚了,哪瞧不出兩人之間的明爭暗斗,所以并不接李日芳的話茬。
正好此時一名小二進來加熱水,李士實便隨口問道“樓下誰人喧嘩”
小二賠著笑道“今天院試放榜,樓下被廣信府和南昌府的諸生包場了,擾了三位道長的清靜,實在對不住。”
李士實微笑道“無妨,本次院試的案首可是南昌府考生”
小二笑道“那倒不是,而是廣信府上饒縣的徐晉徐公子。”
李士實心中一動“哦,竟然是他,那豈不是連中三元了”
小二猛點頭,崇拜地道“可不是,話說這位徐公子雖然年紀輕輕,不過卻才高八斗啊,蟬聯縣試、府試、院試三案首,咱大明立國至今就獨他一份兒了”
童試三案首被稱為“小三元”,雖然含金量遠不如“大
三元”,不過也是相當了不起了。
這名小二顯然是個話嗑,話匣子打開便關不住了,繼續道“剛才小的加水經過時,那徐三元正吟詩來著
李杜詩篇萬古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嘖嘖,案首不愧是案首,咱就算不懂詩,聽著這首也覺得有氣勢”
李自然淡淡地道“不過取了秀才功名而已,竟敢如此狂傲自大,看來也只是淺陋輕狂之輩”
話說李自然剛才吃了掛落,對樓下發出噪音的眾考生都十分不爽,這時禁不住出言嘲諷。
店小二訕訕地笑了笑,李士實微笑著揮了揮手道“你且退下吧”
店小二連忙提著水壺退了出去,關上門后撇了撇嘴,暗道“呸,牛鼻子道士,裝什么裝,淺陋輕狂之輩有本事你也考個小三元啊”
房間內,李士實若有所思地喝著茶,他精通風水學,在相術方面也有研究,那天在藤王閣上見到徐晉,便覺得此子面相奇特,當天回家后還特意翻了許多相術書籍,反復研究了許久。
不過越是研究,李士實反而越迷糊了,根據相學所述,這個徐晉理應是福薄早夭之相,不過現在卻活得好好的,而且命宮锃亮潔凈,中岳秀挺紅潤,眉目清明,神彩照人,這可是大富大貴,平步青云的征兆啊。如今徐晉連中三元便恰好證明了這一點。
寧王府東院,寧王世子將一只茶杯摔碎在地,杯中茶水飛濺到了監察御史劉忠的腳邊。
劉御史腦門滲出了一層細汗,戰戰兢兢地坐在座位上不敢動。
寧王世子臉色陰沉無比,指著劉忠大聲罵道“廢物,瞧瞧你辦的好事”
寧王世子交給劉忠的任務是要讓徐晉不能通過院試,最后結果徐晉不僅沒有名落孫山,反而高居院試榜首,試問寧王世子如何能不怒
劉忠心中苦澀,無奈地道“世子殿下,下官也沒料到許逵會如此倔,竟然點了徐晉為案首啊。”
寧王世子目露獰意,厲聲道“許逵,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不知死活的東西。”
話說院試第二場考完的當晚,劉忠便上門找了主考官許逵,委婉地表達了寧王世子要求徐晉落榜的意思,誰知反而被又臭又硬的許逵給當場反臉罵了出來。
而且,許逵第二天還停了劉忠這位副考官的評卷資格,改由他直接與閱卷人員對接,考卷不再經過副考官評審。
話說,徐晉院試第二場的排名才是第六,不過許逵卻是毫不猶豫地點了徐晉為案首。
本來,許逵對徐晉的治政理念不認同,就算徐晉兩場均拿了第一,他都不會點徐晉為案首的,不過許逵為人剛直,說白了就是屎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寧王世子暗動手腳對付徐晉,還讓劉忠來“威脅”許逵,這反而犯了許逵的臭脾氣,于是許逵干脆把徐晉點為案首,其中有斗氣的成份。
你寧王世子不是想徐晉下榜,不是警告我不能錄取他嗎本官便偏要錄取他,還要點他為案首,你寧王世子能奈我何
所以說,徐晉白撿了一個院試案首,而寧王世子卻氣得菊花痛
寧王世子黑著臉沉吟了片刻,忽然獰笑道“考前廣信府的考生不是公開討論過衛所制嗎而府試的第一場策論就考了相似的題目。劉御史,你到布政司舉報許逵泄露考題,再上奏本彈劾他,剩下的就交給本世子了。”
劉忠面色一變,連忙道“世子殿下不可啊”
劉忠雖然迫于壓力依附寧王府,但他也不想做得太過份,整徐晉一名考生就算了,一旦彈劾許逵泄題,牽連實在太廣了,而且后果會十分嚴重,廣信府上百名考生恐怕會被削去功名。
關鍵是劉忠自己身上也不干凈,這案件一查,若是最后板不倒許逵,自身恐怕會遭到反噬。
寧王世子面色一沉道“為何不可”
劉忠苦口婆心地勸道“世子殿下,一旦舉報主考官泄題牽連太廣了,必然有大批考生會遭懲處,怕是王爺也不同意這樣做吧”
寧王世子頓時沉默了,他雖然水平不咋的,但也知道父王目前正在大力拉攏讀書人,要是這個時候整掉一個府的考生,那些讀書人恐怕更加會敵視寧王府了,話說上次綁架徐晉的事,還有幾個不怕死的書生跑到王府前大罵呢
劉忠見寧王世子不再堅持,不禁暗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