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是深秋時節,再加上綿綿秋雨,夜里的寒氣變重,竟隱隱有入冬的跡象。
徐晉來到費宏的書房,茶幾上正擺著一只紅泥小火爐,溫了一壺紹興黃酒,暖意融融。
茶幾旁,費宏一身家居便裝,方面大耳,氣質儒雅而不失威儀,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
徐晉趨前幾步,朝著費宏深深一揖,恭敬地道:“學生拜見費師,給費師請安。”
費宏是徐晉來到大明朝遇上的第一位名師,說是授業恩師也不為過,徐晉之所以能在童子試連過三關,費宏起到了最關鍵的作用。
所以,徐晉對費宏是發自內心的尊敬,費師是一位真正學識淵博的長者。
費宏欣慰地看著眼前的得意門生,微笑道:“子謙,坐吧!”
去年在信江邊上偶遇,費宏連出三副對子考校徐晉,而徐晉均敏捷地接上了,當時費宏對徐晉這個鄉下儒童只是有點欣賞,后來與徐晉暢聊后才生出了栽培之意。
在過去的一年里,費宏對徐晉悉心教導,頗是費了一番心血,徐晉也沒讓他失望,童子試三關連摘三案首,所以費宏欣慰之余又頗有點自得。
費宏自己就是神童,連中大三元,以二十歲的年紀,成為國朝最年輕的狀元,如今門生徐晉又連中小三元,足以成為士林中千古佳話了,若是徐晉接下來的兩年繼續高歌猛進的勢頭,那就更加不得了。
費宏也極為自信,在自己的教導下,再加上徐晉的悟性,絕對能夠通過明年的鄉試,還有后年的會試,成為國朝最年輕的進士。至于能不能摘下大三元,費宏倒是不敢奢望,畢竟這種好事可遇而不可求,徐晉能摘小三元已經極為難得,更何況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太過圓滿了反而不是好事。
婢女紅纓替徐晉脫去了外衣,室內溫暖,又燃著火爐,倒是不用穿那么厚。
徐晉道謝一聲,在費宏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紅纓給師徒兩人各斟了一杯酒便靜靜地退了出去,把書房的門關上。
窗外秋雨淅淅,夜寂靜寧謐,師徒倆喝著黃酒閑聊,費宏問起在南昌考試的經過,偶爾又考究一下徐晉,氣氛融洽而愉悅。
徐晉對費宏是絕對信任的,所以將在南昌遇到的事都和盤托出,當然,婁妃那半首《絕命詩》的事沒有提。
費宏聽完后面色凝重地道:“寧王這逆賊竟然私造玉璽,看來真存了造反之心。”
徐晉點頭道:“寧王窩藏盜賊,私造玉璽,造反之心已經昭然若揭了,如今孫巡撫正打算把這枚玉璽秘密送往京城,若成功,寧王恐怕不會坐以待斃,馬上起兵造反的可能很大,費師宜早作打算,有備無患!”
“子謙所慮甚是!”費宏鄭重地點了點頭。
費家與寧王府勢成水火,再加上費宏曾經內閣大學士的身份極有號召力,寧王一旦起兵造反,絕對不會放過費家,第一時間派兵捕殺費宏的可能極高。
費宏沉吟了片刻,問道:“子謙可知寧王為何會下令旨讓你擔任世子伴讀?”
徐晉搖了搖頭:“學生也是不明所以,幸好當時有孫大人回護,并且迅速離開了南昌城逃過一劫,要不然后果難料!”
費宏思索了片刻,覺得寧王很有可能是認為徐晉是個值得拉攏的人才,這才召他為世子伴讀,提醒道:“寧王此人剛愎自用,暴戾而記仇,你抗了他的令旨逃出南昌城,讓寧王面子受損,以他的性格恐怕不會善罷甘休的。”
徐晉皺了皺劍眉,他確實有點擔心這個,寧王如今勢大,在江西境內一手遮天,真要用暴力對付自己,自己還真是沒轍。
費宏道:“子謙,不如這樣吧,過年前你都暫住在此,老夫派人留意上饒縣中的情況,若沒有異常,你再動身返回上饒,信江書院那邊老夫會讓人打招呼!”
徐晉猶豫了片刻,最終點頭道:“全憑費師安排吧!”
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徐晉可不想像上次那般被抓進寧王府大牢,而且距離寧王造反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只要躲過這一劫,等寧王造反失敗被擒,到時自己便徹底安全了。
費宏微笑道:“那子謙便安心在此住下吧,正好為師也能督促你的功課!”
徐晉心中一暖,感激地道:“費師的栽培之恩,學生沒齒難忘!”
費宏溫和一笑:“懋賢和懋中已經轉回鵝湖書院進學了,回頭老夫修書封給書院的山長,讓你在鵝湖書院暫時旁聽。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萬萬不可有半分懈怠。”
一個世家大族的底蘊不只是看它的財富田產多少,還要看它的人脈和影響力。
譬如費宏,現在雖然閑賦在家,手中沒有實權,但其人脈還在,影響力絲毫不容小瞧。諸如孫遂、王守仁這些一省大員路過也得上門拜訪,更加別說那些小小的地方官了。費宏要安排個人進書院讀書,只是一封書信就能輕松搞定,這種能耐根本不是方家之流能擁有的。
徐晉恭謹道:“學生謹遵費師教誨!”
費宏點了點頭:“夜深了,你且休息去了,進學的事倒不用急,這幾天便讓懋賢懋中帶你四處走走,這鉛山縣還是有很多值得去的。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游歷可以增長見聞,開闊眼界。”
“學生去過的地方恐怕比你老還要多百十倍吧!”徐晉心里暗忖,不過嘴上還是恭謹地答道:“好的!”
費宏微笑道:“對了,過幾日就是重陽茶市,子謙可以去逛逛,領略一下鉛山縣的茶道文化。”
鉛山縣乃茶葉之鄉,茶文化氣氛濃郁,費宏對此還是頗為自豪的。
徐晉點頭道:“那學生一定要去逛一逛了!”
費宏輕嗯了一聲,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這是送客的意思,徐晉很知趣地站起來告辭。
候在外面的婢女紅纓聽到動靜推門行了進來,取來外衣細心地替徐晉穿上。
話說年初時,徐晉的個頭還只到紅纓的鼻子位置,現在已經和她平齊,更加的唇紅齒白,豐神俊朗。紅纓被徐晉的鼻息噴在臉上,慌亂之下竟然扣錯了兩次扣子,不禁面紅耳熱。
“紅纓姐姐,我自己來吧!”徐晉自己動手把衣服扣子扣好。
紅纓郝然地把徐晉送出了書房,二牛早在外面候著了,兩人打著燈籠返回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