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在不經意間流走,轉眼便至五月,盛夏時節,天氣更加炎熱了。
大明正德十四年,端午節,江西各地普降大雨,烏風黑浪的鄱陽湖中出現了一支船隊,數十艏船在波濤間劇烈地起伏,船上的軍士東倒西歪,有些甚至嚇得臉都綠了,他們是京軍,大多不習水性。
船隊中有一艏樓船,由于船大體寬,所以相對平穩一些。不過,此刻船艙內一名太監依舊抱著痰盂嘔吐得天昏地暗,兩名小太監在一旁侍候著。
一名三十許歲的武將,大馬金刀地坐在酸枝椅上,倒是神定氣閑,不過顯然十分嫌棄那名嘔吐的太監,扭頭望向別處。
都說夏天是小屁孩,說變臉就變臉,這場風暴來得急,去的也快,肆虐了一刻鐘左右便平息了,鄱陽湖也隨即平靜來,船身總算停止了劇烈搖晃。
嘔吐的太監就好像走了一遭鬼門關似的,把痰盂交給了身邊的小太監,有氣無力地道:“差點要了半條老命,返程打死咱家也不坐船了。”
“張公公,早讓你不要跟來了,這下遭罪了吧,回程肯定還是要坐船的,如果張公公不介意可以自己乘馬車回京。”旁邊的武將語氣中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張太監反唇相譏道:“哎喲,許將軍陰陽怪氣的,這是怕咱家搶了你的功勞,還是銀子?”
武將淡道:“張公公想要功勞和銀子,找王守仁要去!”
張太監冷笑道:“難道許將軍就不是這樣想?”
武將被說破了心事,冷哼一聲不接話。
話說這名張太監叫張忠,御馬監太監,乃當今天子寵信的宦官之一,這次是以監軍的身份隨天子南下親征。張忠可不是什么好鳥,與司禮監太監張雄、東廠提督太監張銳,合稱為“三張”,都是難纏的小鬼,倚仗天子的寵信干過不少壞事,名聲很差。
而這名武將名叫許泰,弘治十七年的武狀元,出身武職世家,參加過鎮壓劉六、劉七起義,前年底隨天子朱厚照北巡宣府,取得了“應州大捷”,擊退了入侵的韃靼小王子,被晉封為安邊伯。
所以許泰的軍事素質還是過硬的,但人品實在不咋的,與江彬等佞臣同流合污,媚上欺下,而且貪功殘暴。這次許泰是以威武副將軍的身份,隨同天子朱厚照南下親征。
話說上次隨天子北巡撈了個安邊伯,許泰算是嘗到了甜頭,這次隨天子南下平叛,自然是想更進一步,撈個候爵當當。然而卻事與愿違,天子率領的平叛大軍才剛出發離開京城不久,王守仁的捷報便送來了,立功的機會自然也飛了,所以許泰極為氣憤,同時更加眼紅王守仁的功勞。
正因為如此,所以許泰便奏請了天子,親自率領數千先鋒部趕往南昌,準備先把寧王搶到手,然后再侵吞王守仁的功勞。而太監張忠卻垂涎寧王府中的財富,所以毛遂自薦跟來了。
于是乎,一個貪功的將軍,一個求財的太監便率著數千京軍興匆匆地直撲南昌。可惜,兩人都注定要失望了,老王(王守仁)早有先見之明,大半月前便押了寧王離開南昌北上,而且走的是陸路,機靈地避開了張忠和許泰。
燎沈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雨后的庭樹本來濕漉漉的,不過很快就被炙熱的陽光蒸干了。
書房內,燃著驅蚊的艾條,雨后的清風從窗外吹進來,帶來了些許清涼。書案上一部打開的《春秋》被吹得書頁亂翻,發出啪啪的輕響。
此刻,徐晉正躺在小榻上午間小憩,身上蓋了張薄衾。謝小婉坐在小榻旁,輕柔地替相公驅趕蚊子,一到夏天,這些討人厭的小東西就成群結隊地冒出來了。
徐小婉今天穿了一件薄薄的夏裙,小丫頭還有幾個月就十五歲了,個頭明顯長高了少許,再加上現在不用風吹日曬,皮膚也變得白皙起來,越發的水靈俊俏,胸前的旺仔小饅頭有長成肉包子的趨勢,少女的曲線更加明顯,再加上習武的
原因,兩條小長腿和混圓的小俏、臀顯得彈性十足,渾身都洋溢著青春氣息。
謝小婉給相公打了一會扇子,輕手輕腳地站起來,行到書案前把那部《春秋》給合上,又輕手輕腳地行到外間,果然見到月兒那丫頭正捧著一疊手稿看得津津有味,偏偏還一臉“怕怕”的表情。
“死丫頭,就知你在看相公的《聊齋志異》,書被吹得啪啪響也不進來幫忙!”謝小婉用團扇拍了一下月兒的后腦,輕嗔道。
月兒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道:“不是說子不言怪力亂神嗎?老爺的腦瓜子里咋這么多鬼鬼怪怪、狐狐妖妖的故事,不過真的很好看。人家以前還以為老爺還沒開竅呢,結果……夫人自己看吧,也不知老爺哪學來的壞!”
月兒說完紅著臉啐了一口,顯然,《聊齋志異》中也有些兒童不宜的描寫。
謝小婉頓時俏臉如火燒,她和相公雖然還沒真正圓房,但男女間親密的事兒基本都做過了,前不久還口了來著,自然以為相公學的“壞”是從自己這兒實踐來的。
主仆兩人正悄聲說著話,忽然一名婢女從外面行了進來,正是柳兒。
謝小婉微笑道:“柳兒,有事嗎?”
柳兒先往內間瞟了一眼,這才向謝小婉行了一禮道:“夫人,是外頭的李縣丞有事找老爺。”
謝小婉道:“噢,老爺在午間小睡,要不讓李縣丞遲些再來吧。”
“可李縣丞說有急事!”
謝小婉雖然心疼相公近日苦讀勞累,但在公事上卻不敢耽擱,連忙道:“這樣啊,那我現在進去叫醒他!”說完轉身往內間行去。
月兒攔住了想趁機跟進房間的柳兒,淡道:“柳兒,你先退下吧,待會老爺穿戴好就會出去見李縣丞的。”
柳兒只能失望地退出了房間!
徐晉聽聞竟是縣丞有急事找自己,當下不敢怠慢,連忙在謝小婉的服侍下穿好官服,洗了把臉便往前衙去了。
話說現在已經是五月份,還有兩個多月就要舉行鄉試了,所以徐晉這段時間都在閉關苦讀,縣衙的大小事務都全甩給了縣丞和主薄,這兩人也很識趣,如果不是重要的大事,絕對不會到后衙打擾徐晉的。
徐晉帶著二牛來到縣衙二堂,縣丞李聞已經在候著了,而且神情焦急。
徐晉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問道:“李縣丞,發生什么事了?”
李聞見到徐晉,急忙道:“縣尊大人,不好了,北城門口那邊要打起來了,您快點去看看吧!”
徐晉劍眉一皺,沉聲道:“怎么回事?”
李聞答道:“隨駕親征的安邊伯許泰和監軍張忠來了,要率軍入城,不過被負責城防的指揮僉事孟昶攔住,雙方起了沖突。”
徐晉微吃一驚,脫口道:“皇上駕到了?”
“那倒不是,御駕才到揚州呢,許泰和張忠是先行趕到的。”李聞顯然對許張二人很不屑,所以直呼兩人的姓名。
徐晉不禁松了口氣,還以為正德朱厚照跑來了呢,敢情還在揚州游山玩水,疑惑地道:“這事應該找伍大人出面啊!”
現在巡撫王守仁不在,南昌城的最高長官是吉安知府伍文定。話說王守仁北上獻俘時任命了伍文定為提刑按察使,暫時總領南昌一切事務。
李聞苦笑道:“伍大人今天早上帶人出城視察汛情了,到現在還沒回。”
徐晉聞言只能無奈地召來親兵和役衙往北城門趕去,根據當初王守仁的任命,協助城防也是他的任務之一,現在守城官兵和京城來的軍隊起了沖突,他自然是要出面的,若釀成嚴重后果,他這個縣令也得被追責。
真特么的倒霉,莫不成自己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要跟京城來的大人物對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