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樓是明時坊排得上號的酒樓之一,隨著會試日益臨近,全國各地數千名舉子匯集,這里的生意越發的紅火了,盡管天氣嚴寒,飯點時依舊座無虛席。
二樓某雅間內,紅泥小火爐上溫著一壺黃酒,徐晉、費懋中、衛陽、江運、黃大燦五人圍席而坐,一邊喝著酒,一邊吃著熱氣騰騰的涮羊肉。
別以為火鍋這種吃法近代才出現,其實早在元朝時期便流行了,而這家四季樓的大廚顯然有兩把刷子,羊肉的膻味去得還是比較徹底的,讓徐晉覺得美中不足的是調料太單調了,而且沒有辣椒,要不然這種天氣吃得滿頭大汗該多爽。
時隔數月,同窗好友在京城相聚,大家的興致都很高,一邊吃喝一邊閑聊,話題自然離不開即將到來的春闈大比。譬如禮部今日早上已經出了告示,會試將由華蓋殿大學士梁儲,以及翰林學士石珤主持;又譬如今科會試榜首的熱門人選都有誰……
在座五人中,江運和黃大燦都出身布衣,尤其是江運的家境最弱,雖然中舉后有所改善,但平時也鮮會到四季樓這種高檔次的酒樓打牙齋,難得今日徐晉這土豪請客,所以狼吞虎咽,一大盆羊肉近半都進了這家伙的肚子。
“可惜子謙進京太遲了,要不然魏國公舉辦的上元節賞春文會,絕對有子謙的一席之地。”江運一邊嚼著羊肉一邊惋惜地道。
徐晉笑了笑,以他現在的“江湖地位”自然不用再靠什么文會刷名氣了,隨口問道:“魏國公是誰?”
在座諸位都眼神古怪地望來,魏國公這種級別的勛貴徐晉竟然不認識,實在說不過去。徐晉不禁暗汗,作為一名穿越者,就連大明朝有多少藩王他都認不全,更別說國公級別的勛貴了。
老實人黃大燦介紹道:“魏國公徐鵬舉乃中山王徐達的七世孫,嗣魏國公爵位。”
徐晉不禁恍然,大名鼎鼎的徐達他自然認識了,乃朱元璋的開國大將之一,率軍南征北戰,立下赫赫之功,可以說大明近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的。
江運嘿笑道:“話說魏國公徐鵬舉的名字還有個來頭,據說在他出生的當天,其父夢見宋朝名將岳飛對他說:吾一生艱苦,為權奸所害,今世且投汝家,享幾十年安閑富貴。
所以徐父認為兒子是岳飛轉世,于是便以岳飛的表字作為兒子的名字,因而取名徐鵬舉。”
費懋中笑著打趣道:“魏國公徐鵬舉是不是岳飛轉世不得而知,但這輩子確當了一個富貴閑人。”
此言一出,眾人不禁莞爾。
話說這個魏國公徐鵬舉還有個外號叫徐草包,當初從其祖父徐俌那里襲了魏國公的爵位,后來又被當今天子封為南京守備,結果正好遇上振武營兵變,嚇得這貨當場狼狽而逃,全無半點轉世名將的威風,從此得了個草包的名聲,忒的辱沒了岳飛的威名。
徐鵬舉被免了南京守備一職后便回到了京城,老老實實地當他的富貴閑人了,而且這貨明明是武勛之后,卻偏偏喜歡附庸風雅,熱衷于搞各種文會,并得意洋洋地自夸:淡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每年的上元節,徐鵬舉都會舉辦賞春文會,特別是春闈大比之年,文會更是搞得相當隆重,廣邀各省舉子參加,竟讓他逐漸搞出了名堂。
這幾年,徐鵬舉的賞春文會改走了“精品路線”,以前是廣邀文人士子參加,來者不拒,多多益善。而現在,得有相當名氣的文人士子才能參加魏國公的賞春文會,尤其是春闈大比之年,徐鵬舉只邀請舉子中名氣最大的前十名。
如此一來,進京趕考的舉子反而對魏國公的上元節賞春文會趨之若鶩了,且以收到魏國公的賞春文會邀請為榮。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魏國公徐鵬舉已經舉辦了兩屆這種模式的賞春文會,而且,參會的舉子七成以上都高中了,其中還出了一名狀元和兩名探花。正因為如此,魏國公上元節賞春文會的名氣就更響了。
因此,提前進京趕考的舉子都會拼命參加各種文會,想方設法給自己刷名氣,希望最后能收到魏國公的賞春文會邀請。
徐晉聽完黃大燦解釋魏國公賞春文會的由來后,不禁有些好笑,或許這個徐鵬舉沒有帶兵打仗的本事,但絕對是個“品牌營銷”的高手。
江運一臉艷羨地道:“據說上一屆賞春文會,魏國公給參會的十名舉子各贈了一名美姬,文會魁首舒芬奪了頭彩,將一雙絕色孿生姐妹花收進了私房,真真羨煞旁人。不知這一屆魏國公又會拿出什么作為彩頭呢?可惜在下肯定沒資格參加了,倒是大師兄和民受有機會收到邀請,你們這段時間參加文會都有相當出彩的表現。”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很反感這種把女子當成財貨贈送的做法,但在封建上層社會,贈送姬妾美人卻是蔚然成風,甚至有人讓自己的小妾陪睡賓客,還絲毫不以為忤。
大師兄衛陽見徐晉似乎情緒不高,還以為他在擔心傳言的事,安慰道:“徐師弟,雖然外面都在傳言你走了張忠的路子,但清者自清,沒必要太過介懷。而且你這個鄉試解元,座師劉翰林和王巡撫均認可,實至名歸,何懼他人非議!”
黃大燦點頭附和道:“正是,而且這次主持會試的總裁是梁閣老,梁老為人正直寬和,斷然不會因為此事拿捏你的。”
徐晉不禁心中苦笑,當初他把佛朗機砲圖紙給了張忠,只是作為釋放費吉祥母親婁素琴的交換條件而已,誰知張太監守不住口,竟在天子面前把自己“供”了出來,等于變相給自己講了好話。所以在外人看來,自己肯定是走了張太監的后門,正是黃泥巴掉褲襠里——不是屎也得是屎了。
不過,徐晉作為一名穿越者,對所謂的文官集團并沒有歸屬感,也不在乎文人如何看自己,在皇權至上的社會,抱緊天子的大腿才是王道。而且,徐晉如今已經不是家徒四壁,在社會底層掙扎求存的窮小子了,以他現在舉人的身份,再加上不菲的收入,即使會試落榜也能繼續生活得有滋有味。
當然,如果考不中進士,恐怕就要委屈如意了,所以最好還是能夠金榜題名,把進士功名拿到手,到時向費家提親也能理直氣壯一些。
費懋中一臉歉然地道:“子謙,當初本不該讓你出面和張忠交涉的。”
徐晉微笑道:“費閣老乃在下授業恩師,當時費師不在,弟子自當服其勞。而且,正如大師兄所講,清者自清,問心無愧即可,流言蜚語可足懼之。倒是要謝過少云昨天仗義執言。”
黃大燦墩厚地一笑!
這一頓聚會宴一直吃到下午兩點多,眾人才結賬離開四季樓,衛陽等人返回江西會館,而費懋中則帶徐晉到禮部投狀報到。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凡舉人參加會試,必須在規定的期限前到禮部投狀(報名表)報到,所以進士第一名被稱為狀元。
明朝六部的辦公地點并不在皇城內,而是在皇城的承天門(如今的天安門)對面,正好是長安街的中軸線,而小時雍坊就在六部官衙的左側。
正因為如此,朝中的高官大多住在小時雍坊,每天上下班方便嘛,也正因為如此,小時坊和小時雍坊的房價才是全城最貴的。
費懋中此前已經到禮部報過名了,所以熟悉道路,駕輕就熟地帶著徐晉來到禮部。
報名的過程并不復雜,只需出示地方官府頒發的證明文件,填寫個人資料,確認與地方報上來的留檔一致,負責登記的官吏便會發給一張參加會試的考引,倒是不再需要有人作保。畢竟到了舉人這個級別,只有白癡才會找人替考,也沒人敢替考,因為一旦查出后果很嚴重,革除功名都是輕的,弄不好還會掉腦袋,得不償失。
“哈嚏!哈嚏!哈嚏……”
徐晉正填寫著個人資料,排在他后面報名的那名舉子竟然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徐晉感覺脖子上被噴了些唾沫腥子,暗道一聲我日,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身后那名舉子竟然是個四五十歲的家伙,鼻子凍得通紅,一邊拿手帕抹鼻涕,一邊尷尬地道歉:“對不住哈,在下進京途中偶感風寒。”
徐晉自然不好跟他計較,繼續把資料填完,期間身后那名舉子又打了幾個噴嚏,不過這次很識趣地轉過身去,倒是沒把唾沫噴徐晉身上。
報完名拿到考引,徐晉和費懋中便走出禮部,順便參觀一下大明朝這個行政中心。
“兩仁兄請留步!”
徐晉和費懋中正走著,便見剛才打噴嚏那名老舉子追了上來,于是停下腳步。這名老舉子行到近前,目光落在徐晉的臉上,拱手道:“閣下就是皇上欽點的江西鄉試解元徐晉徐子謙?”
徐晉暗皺了皺,這家伙不會也是不服氣找自己切磋吧,點頭道:“正是!”
老舉子笑道:“原來真是徐解元,難怪如此風采照人,在下浙江溫州舉子張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