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趴在茶幾上嗷嗷大哭,楊廷和等人頓時傻了眼,這回輪到他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了。谷大用眼珠一轉,嗖的飆前上前,動作敏捷得根本不像六十歲的老人,哈著腰安慰道:“哎呀,王爺別哭,這要是傳出去都成啥樣子,登基之禮可以再議。楊閣老,梁閣老,你們以為如何?”
楊廷和臉色微沉,就連剛才罵得徐晉狗血淋頭的禮部尚書毛澄都默不作聲了,文官多是愛惜羽毛之輩,誰也不想擔上欺負幼主之污名,所以現在朱厚熜大哭大鬧,頓時讓他們投鼠忌器。另外,若朱厚熜鬧起小孩子脾氣,真的拒絕登基,那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這殘局也不好收拾啊。
得寸進尺是小孩子慣用的伎倆,一哭一鬧,如果大人的態度有所松動,他肯定就會更加來勁,此時朱厚熜顯然也發現了哭鬧管用,于是嗷嗷的哭得更大聲了,還邊哭邊嚷:“我不當皇帝了,我要回安陸州,你們送我回興王府吧,這皇位誰喜歡誰坐去!”
徐晉站在一邊冷眼旁觀,心里卻是給小奴兒暗點了一百二十個贊,這小子鬼精啊!
“既然王爺不同意登基禮儀,那臣等再議一個章程便是。”楊廷和沉聲道,最終選擇退一步,但看得出十分惱火。
朱厚熜聞言頓時不哭了,不過還趴在茶幾上沒動。
楊廷和目光落向伴讀太監黃錦,喝斥道:“王爺旅途勞頓,還不趕快扶王爺回住處休息。”
黃錦機靈靈地抖了一下,臉色發白地上前小聲道:“王爺,奴才扶您回去。”
朱厚熜這時也見好就收了,用袖子抹了把臉,站起來便默不作聲地行出了房間,黃錦和陸炳戰戰兢兢地追了出去。
楊廷和冷冷地瞥了徐晉的一眼,警告的意味甚濃,接著一拂衣袖行出房間,他本來對徐晉還有幾分欣賞的,此時卻只剩了厭惡。政治便是如此,不是盟友就是敵人,這就是所謂的黨同伐異。當然,在楊廷和眼中,徐晉只是一個連殿試都還沒參加的貢士罷了,自然沒資格成為他的敵人。
“好自為之!”禮部尚書毛澄丟下一句也離開了房間。
壽寧侯張鶴齡和附馬都尉崔元意味深詳地對視一眼,嘿,這位近來紅極一時的新科會元恐怕要涼了,竟然惡了內閣首輔和禮部尚書,接下的殿試別說三鼎甲,恐怕前十都難了吧!
殿試雖然是皇帝主持,但真正閱卷的還是內閣大臣和六部的高官,內閣篩選出前十名的卷子,然后交給皇帝欽定名次。假如徐晉連前十都入不了,皇帝想點他為狀元也不可能了!
眾人陸續離開,房間內最后只剩下徐晉和太監谷大用了,后者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般道:“楊廷和把持內閣多年,樹大根深,這段時間帝位空懸,他總攬朝綱一個多月,任意妄為,現在更加跋扈了!”
這么低級的挑撥伎倆,徐晉自然不會上當,所以根本沒接谷大用的話茬。
正德朱厚照長年不在京中,以楊廷和為首的內閣把國家政務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這段時間他總攬朝綱,國家能夠穩定不出亂子,足見他確是個能力極強的大臣。另外,楊廷和在士林和民間的風評都很好,反倒是張忠、張雄、谷大用這些廠衛太監的名聲非常臭。
當然,從楊廷和今天的表現來看,確實有點膨脹了,其實他完全可以變通一下的,根本沒必要這樣強壓著朱厚熜以太子之禮登基。說白了還不是因為朱厚熜年幼,而且這帝位也是他幫忙“弄”來的,所以楊廷和對朱厚熜少了對君父的敬畏,覺得朱厚熜就應該無條件地聽從他的安排。
谷大用見徐晉不接話,打了個哈哈道:“咱家只是一時有感而發,徐公子千萬別說出去才好,楊閣老要是找咱家麻煩,咱家可招架不住。”
“谷公公剛才說什么了?在下沒聽清!”徐晉神色自若地道。
谷大用聞言哈哈一笑:“徐公子倒是個妙人,不像那些老頑固那般迂腐,惹人生厭。唉,咱家看著王爺被這幫老頑固欺負,內心甚至是不安,可惜人微言輕,幫不上什么忙!”
太監與文官集團歷來就不對付,而太監的權力主要來自皇帝的寵信,谷大用自然要抱緊新君的大腿,明確地與新君站在同一陣線。而徐晉剛才也幫著朱厚熜說話,被禮部尚書毛澄噴得狗血淋頭,谷大用自然便把徐晉當成“自己人”了,所以才這么“掏心掏肺”的說話。
徐晉雖然是科舉出身,但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對所謂的文官文集并無歸屬感,而且他也沒有精神潔癖,并不覺得和太監合作有什么可恥,他站朱厚熜,而谷大用也站朱厚熜,有了共同的目的,自然就有合作的基礎了,所以徐晉微笑道:“谷公公還是可以幫上忙的。”
谷大用心中一動,問道:“徐公子有好主意?”
徐晉只說了三個字:“張太后!”
谷大用眼前一亮,都是老狐貍了,有些東西不用說得那么明顯,只要一點就通。
“嘿,徐公子高見,咱家這便入宮一趟!”谷大用興匆匆地離開了徐晉的房間。
如果說誰最有資格決定由哪個王子繼位,無疑是張太后了,當然只是名份上的最有資格,實際決定權還是內閣大臣,不過,內閣要立哪個王子為帝,必須借用張太后的名義,否則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而讓朱厚熜繼位,正是內閣和張太后商議后得出的結果。所以,如今有能力讓內閣更改迎君禮節的也只張太后,如果谷大用能說服張太后出面,那么一切都好辦了。
夜幕降臨,睡不著的朱厚熜還在房間內繃著臉走來走去,雖然楊廷和答應再重新議定登基的章程,但他還是十分不安,今天下午發生的事,讓朱厚熜認識到自己這個新君是何等的“渺小”無助,毫無根基的自己,身邊沒有任何人能幫上忙。徐晉只是幫自己說了句公道話,馬上就被毛澄那老東西罵得狗血淋頭了!
這時,跟班陸炳機靈地溜了進來,朱厚熜不由一喜,連忙低聲問:“徐晉那家伙怎么說,可有好主意?”
陸炳撓了撓頭道:“徐公子讓王爺安心睡覺,明天就會有個好結果。”
朱厚熜愕然道:“就這樣?沒說其他?”
陸炳搖了搖頭,朱厚熜不禁皺起了眉頭,不過他知道徐晉不會無的放矢,而且心中對徐晉有一種盲目的信任,這是當初在上饒縣大半年養成的習慣。徐晉無論是參加文會,還是科舉考試,每次都能拿第一,而面對來勢洶洶的賊匪,最后均可險為夷。
而且,仔細算來,徐晉救過他三次,一次免于寒夜凍死街頭;一次免于被信江水淹死;一次免于被鉛山匪賊砍死。所以,如果說朱厚熜對謝小婉有著親姐姐一般的眷戀,那么對徐晉則視之為可以依靠的大哥。
陸炳憤憤地道:“那幫老東西太過份,欺負王爺年幼!”
朱厚熜搖頭道:“他們是欺負本王朝中無人罷了,今天若是有重臣替本王說話,本王何須這么狼狽。”
陸炳眼珠一轉道:“王爺,徐公子現在還沒官職,幫不上王爺說話,不過王爺登基后可以召徐公子的老師回內閣啊,那王爺豈不是有助力了!”
朱厚熜眼前一亮,伸手一拍陸炳的肩頭,喜道:“這個主意好,你小子總算聰明了一回!”
陸炳得意地嘿笑起來!
朱厚熜來回踱了幾步,越想越覺得可行,首先費宏原本就是內閣大臣,只是被寧王和錢寧等人聯手構陷,最后憤而辭官。如今寧王造反被抄家,自己到時下詔起用費宏復職入閣,名正言順,沒有人可以反對。
“對,就這么辦!”朱厚熜興奮地揮了揮拳頭,在政治上還單純的他看來,費宏是徐晉的老師,復職入閣后自然會幫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