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二息、三息……”
一呼一吸是為一息,十息即是十個呼吸的時間,定國公徐光祚限令徐晉十息內繳械,否則格殺勿論,言畢,立即便開始大聲計時。數百名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劍拔弩張,火銃和弩箭統統對準廳內。
徐晉皺了皺劍眉,情況有點糟,五城兵馬司竟比自己預計的來得早了些,而錦衣衛還沒出現,金彪那貨別不是掉鏈子了吧?
戚景通沉聲道:“大人,要不咱們退往中院拖一拖吧?憑咱五十弟兄和燧發槍,五城兵馬司這些垃圾人數再多一倍也休想攻進來。”
徐晉搖了搖頭,攻打建昌侯府他有足夠的理由撇清,但若是攻擊五城兵馬司,那無疑等同于造反,恐怕徐光祚和郭勛巴不得自己這樣做,好有理由下殺手。
“七息、八息……”這時徐光祚已經舉起了手,旁邊的郭勛神色興奮。
徐晉站了起來,舉步走到門前,朗聲道:“定國公怕是搞錯了吧,本官今日來建昌侯府只是為了查驗田地契約,而建昌侯不僅不配合,還意圖借故謀害本官,并且毀壞圣旨,本官只是自保罷了!”
徐光祚冷聲喝道:“本都督豈會相信你這一面之詞,廢話少說,還有兩息時間,五百營的人若再不繳械,就不怪本都督心狠手辣了,九息……十……”
徐光祚顯然不打算給徐晉機會,話音剛下便立即數到十息,右手同時揮下。徐晉面色急變,猛地蹲下往門邊滾去,戚景通等也迅速趴下,燧發槍的擊錘卡嚓地拉開,準備還擊。
“住手!”
正在這前這千鈞一發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霹靂大喝,緊接著一隊身穿飛魚服,手執繡春刀的錦衣衛飛快地沖了進來,為首者正是錦衣衛千戶金彪。
“全部住手,皇上駕到!”金彪氣沉丹田大聲吆喝。
五城兵馬司的官兵都下意識地放下了弓弩和火銃,徐光祚和郭勛均暗叫一聲可惜,而兩人不知道的是,剛才若真干起來,他們身邊的三四百人估計最后會損失近半。使用燧發槍的“特種部隊”,其戰力不是五成兵馬司這些警備性質的軍隊可比的。
這時,一隊身披明黃戰袍的金吾衛沖了進來,迅速占據了道路兩旁,稍頃,小皇帝朱厚熜大步行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大票文官。
“參見皇上!”徐光祚和郭勛連忙行禮,五城兵馬司的官兵亦紛紛跪倒在地三呼萬歲。
朱厚熜左右看了一眼,擺手道:“起來吧,徐晉呢?”
徐晉立即從門后閃了出來,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跪倒行禮道:“臣徐晉,叩見皇上!”
朱厚熜看到徐晉身上的血跡,不由嚇了一跳,脫口道:“徐卿,你咋弄成這樣……咳,徐晉,你為何縱兵攻進建昌侯府,莫不成想造反?”
徐晉連忙惶恐地道:“臣不敢,臣自奉旨清丈京畿內土地,未敢稍有懈怠,是故今日攜同戶部主事霍韜前來建昌侯府核對田地契約,然而建昌侯不僅不配合,而且還縱奴行兇毆打本官,毀損圣旨,霍大人更是被毆打至重傷,如今昏迷不醒。臣為求自保,這才讓守在外面的五十名五百營軍卒攻入。”
此言一出,小皇帝不由勃然大怒道:“建昌侯安敢如此目無王法,欺君犯上!”
一眾文官不由面面相覷,大多信了八成,因為以建昌侯一慣的作風,還真做得出這種事來。弘治朝的時候,張家兄弟更出格的事都做過了,壽齡候張鶴齡奸污過宮女,而建昌侯張延齡更是偷坐過龍椅,恰巧又被李東陽撞見,氣得李閣老奪了殿前侍衛的金瓜錘追殺他,要不是寬厚的弘治帝回護,這兩貨早就被砍頭了。
楊廷和雖然也對徐晉的話信了五成,但滋事體大,立即道:“皇上不能偏聽徐晉一面之詞,還是把建昌侯叫來當面對質,問清楚再作定論。”
壽齡侯張鶴齡立即大聲喊冤道:“皇上,徐晉肯定是故意歪曲事實,裁贓陷害我弟,我弟雖然糊涂,但斷然不敢做出毀損圣旨的事來,求皇上明察秋毫,還我弟清白。”
朱厚熜本來就十分不喜張家兄弟,冷道:“朕不是糊涂昏君,自然會查清楚,徐晉,建昌侯何在?”
徐晉振振有詞地答道:“建昌侯自知犯下死罪,如今躲在后院不敢出來。”
朱厚熜大步行進廳中,此時的客廳滿地狼籍,斷掉的圣旨還掉在地上,小皇帝見狀大為光火,圣旨乃皇權的象征,金口玉言,如今竟竟被斬為兩截,上面還沾滿了血污,這簡直就是扇他的臉,怎么能不怒,厲聲喝道:“來人,把建昌侯那混蛋給朕叉出來!”
在場的文官雖然大部份反對清丈土地,但看到圣旨被如此糟糕,亦不禁怒形于色。楊廷和目光猶疑地看了徐晉一眼,問道:“徐晉,圣旨確是建昌侯毀壞的?”
徐晉正容道:“的確是建昌侯縱奴毀壞的!”
徐晉這話說得有點微妙,并沒有直接說圣旨是建昌侯毀壞的,但卻與建昌侯脫不開關系。
約莫盞茶的功夫,建昌侯便被錦衣衛帶了出來,這貨剛才著點嚇尿了,只以為徐晉會把他干掉,現在臉色還有點發白,見到皇上和一幫文官在場,這才松了口氣,撲通地跪倒在地哭訴道:“皇上,徐晉縱兵攻入本府,打死打傷很多人,囂張跋扈,目無王法,求皇上治他死罪!”
朱厚熜冷聲斥道:“閉嘴,朕問你,朕的圣旨是不是你毀壞了?”
張延齡吃吃地道:“圣旨……不……不是本侯毀壞的!”
朱厚熜俊臉掙得通紅,厲聲喝道:“那到底是誰毀壞的?”
張延齡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口吃得更加厲害了:“是……是是下面,下面的奴才不小心弄壞的,不關我事呀!”
朱厚熜氣得上前對著張延齡就是一腳,罵道:“好你個混賬,連朕的圣旨都敢毀壞,可見徐卿并未冤枉你。”
“皇上,求皇上為小的作主啊!”孫老三那貨這時突然大呼起來。
朱厚熜的注意力頓時被喊引過去,愕了一下,脫口道:“咦,你是……!”
朱厚熜上次在徐晉家里見過孫老三,所以此時認了出來,不過話說一半便立即打住,他摻和鏡子生意的事不能暴露,否則楊廷和這幫老臣又該叨叨了。
徐晉朝孫老三暗使了個眼色,后者倒也機靈,立即大哭訴道:“皇上,草民是明鏡齋玻璃作坊的工匠,昨天被建昌侯綁到府上毒打,他逼草民交出制作玻璃鏡子的方法,草民不交待,建昌侯就命人把草民折磨得死去活來。”
金彪立即插口道:“皇上,此事應該是真的,明鏡齋的掌柜昨天到過五城兵馬司和北鎮撫司報案,據查,明鏡齋的店面和作坊都被建昌侯府的管家張旺帶人砸了。”
朱厚熜聞言更是怒火中燒,鏡子生意他占了六成干股,建昌侯竟然敢覬覦玻璃鏡子的秘方,還讓人砸了自己的場子,豈有此理!
小皇帝咆哮道:“建昌侯欺君犯上,抗旨不遵,毆打謀害朝廷命官,欺壓綁架百姓。來人,把建昌侯抓回北鎮撫司,建昌侯府上下全部下獄論處!”
張延齡只覺天旋地轉,雙腳一軟便跌坐在地,壽齡侯也嚇得面無人色,這是抄家的節奏啊。
楊廷和連忙道:“皇上息怒,此事還疑點重重,臣覺得應該交由三法司審問清楚,然后再作定奪!”
張延齡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扯開喉嚨大聲道:“皇上,臣冤枉啊……都是徐晉陷害的,大哥,快入宮找太后。”
楊廷和不禁大皺其眉,徐晉著點便失笑出聲,這貨是嫌死得不夠快吧!
果然,朱厚熜面色瞬時陰沉下來,他本來還有些猶豫的,張延齡竟然大喊進宮找太后,這不是在向朕示威嗎?這不是覺得太后能夠壓住朕嗎?
“拿下!”朱厚熜沉著臉厲喝。
金彪立即命錦衣衛上前把建昌侯拿下,府中的家眷也全部鎖拿,一時間闔府上下雞飛狗跳。
“徐晉,你沒事吧?”朱厚熜目光轉向徐晉,神色稍稍放松下來。
徐晉答道:“回皇上,臣只是受了點皮外傷,并不礙事,只是霍主事受傷較重,臣請皇上派太醫為其診治!”
朱厚熜點了點頭,立即命人傳太醫,又道:“徐卿,今后誰還敢阻撓丈量土地,可先斬后奏!”說完一拂衣袖,轉身便行出大廳,徑直返回皇帝大內。
在場的官員均噤若寒蟬,望向徐晉的目光都變了,陸續轉身離去。
楊廷和目光復雜地看著徐晉,他當初同意擬旨,命徐晉清丈京畿土地,一方面確是認可大明目前的弊病,另一方面是想把徐晉當槍使,讓他站到群臣和勛戚的對立面去。
然而,楊廷和此時有點后悔了,因為一旦連建昌侯都被板倒,那徐晉威望和手中的權力都會大增,他擔心徐晉會借此來排除異己,而徐晉今天之所以找建昌侯下刀,明顯也是帶有私心的。
“徐晉,明鏡齋是你名下的產業吧?”楊廷和語氣帶著一絲凌厲。
徐晉神色自若地道:“不錯!”
“這么說你今日所為是在挾公報私?”楊廷和眼神又凌厲了幾分。
自從認清了楊廷和的本質,徐晉對楊閣老已經完全沒有了敬仰之心,只是把他當成了政治對手,淡道:“楊閣老何出此言,下官只是奉旨行事,難道楊閣不想看到清丈土地順利展開?”
楊廷和臉色微沉,很快又恢復平靜,淡道:“你清丈土地老夫不管,但若敢借此排斥異己,結黨營私,老夫必讓你萬劫不復!”
楊廷和說完一拂衣袖,凜凜然行了出去,此時的建昌侯府內哭喊聲此起彼伏,錦衣衛正在鎖拿建昌侯的家眷。
徐晉輕撣了一下衣服,舉步走出客廳,時值下午,陽光分外刺眼。五城兵馬司的人正在陸續撤離,定國公徐光祚,武定伯郭勛內心涼嗖嗖的,建昌侯,太后的親弟弟竟然就這般被拿下了,兩人不免心驚膽顫,同時還有點兔死狐悲。
壽齡侯張鶴齡面如死灰,顫抖著手指向徐晉,厲聲道:“姓徐的,你先別得意,有太后在,我們張家便倒不了,這筆賬遲早跟你清算,你就準備好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吧,你會有報應的,下場會非常凄慘,哈哈!”
張鶴齡笑聲尖利陰森,像午夜鬼哭。
徐晉臉上似古井無波,從容自若地平視著張鶴齡,他不是傻子,既然敢動張家,自然是有把握把張家徹底打沉,又豈會給張家反噬的機會?
九月初十,建昌侯被抄家下獄,整個京城都為之震撼,然而,這僅僅只是開始。
九月十一,兵科給事中夏言上彈劾張家兄弟,洋洋灑灑數千言,涉及的罪名多達數十種,還附帶了厚厚一大沓罪證,瞬時滿朝嘩然。
小皇帝朱厚熜立即命三法司會審核實,結果查明夏言彈劾之事均屬實,而且在審查期間,還不斷有百姓站出來指控張家兄弟的罪行。
張家兄弟多年來壞事做盡,得罪的人也不少,此時都紛紛站出來落井下石。
當三法司把會審結果交給小皇帝朱厚熜,后者看完后氣得當場拍案大罵。張家兄弟欺男霸女,欺行霸市,巧取豪奪的事就不說了,光是人命官司就多達數十起,牽涉上百條人命。
小皇帝立即下令內閣擬旨賜死張家兄弟,剝奪兩人的爵位,所有家產沒入國庫,兩府名下的土地經過丈量,合法的收歸朝廷,非法侵占的則發還給原主。
皇上要殺張家兄弟的消息傳到壽康宮,張太后差點便昏迷過去,立即跑到養心殿找嘉靖帝,然而后者卻是避而不見。
據說張太后最后竟跪在養心殿外哭求,內閣四老聯袂入宮,最終嘉靖帝同意留張氏兄弟一命,貶到南京軟禁居住,而其余處罰則沒有更改。
自此,顯赫弘治正德兩朝的張家宣告沒落,張太后移居壽寧宮,不再過問后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