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陽仰首把杯中酒飲盡,又執起酒壺自斟了一杯,這才道:“子謙應該知道開中法吧?”
徐晉點了點頭,“開中法”是明朝解決邊鎮駐軍糧食供給的良法,實乃國退民進,讓利于民的善政。前世徐晉讀《明史》時便了解過開中法,自從入職戶部后更是仔細研究過此法,所以十分之熟識。
衛陽嘆了口氣道:“我朝自洪武三年便實行開中法,成效顯著,給北方各大邊鎮供給了充足的糧食。可惜時至今日,開中法已經名存實亡了,各地商人只需向鹽運司交納銀子便可獲得鹽引,自然便沒有商人再往邊鎮輸運糧食。那些鹽商一個個削尖了腦袋,托路門找關系,目的就是為了獲得鹽引,而鹽運司便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徐晉心中一動道:“難道這次的花魁大賽與鹽引有關?”
衛陽點頭道:“兩淮兩浙是我大明最大的產鹽之地,揚州鹽運司每年發鹽八十萬引,均由晉商、徽商和閩商瓜分了。晉商財大勢雄,一直拿大份,其次是徽商,而閩商的份額最少。由于分配不均,三大商幫免不了明爭暗斗,甚至還發生過械斗流血事件。”
徐晉不由面露怪異之色道:“所以官府便打算通過花魁大賽來決定鹽引的分配?這想法倒是別出心裁!”
“方法是三大商幫通過協商后提出的,官府自然也不希望治下發生械斗民亂,所以便默許了。晉商的代表是偎翠樓的王綠珠,徽商的代表是秀春樓的王翠翹,而閩商的代表是名新秀,名字叫東野百合,估計亦是有過人之處的,否則閩商也不可能推出爭奪花魁。”
徐晉饒有興趣地道:“東野這姓氏倒是少見,對了,花魁大賽如何的比法?鹽引分配又如何決定?”
衛陽搖頭道:“具體規矩我也不知,但無非是比容貌、才藝、人氣、財勢。至于鹽引份額,據說得花魁者獨占六成,次者三成,再次者一成。”
徐晉不禁恍然道:“原來彼此相差竟然那么大,為了奪得花魁,有人鋌而走險也就不足為奇了,王翠翹今天被人擄劫,確實有可能是競爭對手所為。”
衛陽感慨道:“三地豪強巨賈之間的角力,牽涉的利益錯綜復雜,幾名弱質女子被推到臺前,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卻是風口浪尖,能落得了好才奇。
據說翠翹姑娘打算花魁大賽后隱退從良,秀春樓的幕后老板許棟也同意還她自由之身,前提是要奪得這次花魁大賽的魁首。
王翠翹是個聰明善良的好姑娘,可惜淪落風塵,沒有靠山還想全身而退,未免有點異想天開,子謙若是方便,倒是不妨拉她一把。”
徐晉笑道:“莫非大師兄對翠翹姑娘有意?若是如此,我倒是不介意玉成好事。”
衛陽連忙正容道:“子謙莫要胡亂揣測,翠翹姑娘固然容色傾城,而且是世間難得的奇女子,但師兄我只有欣賞之意,絕無覬覦之心。”
徐晉聞言只好打消了撮合的念頭,大師兄是表里如一的謙謙君子,當年對吉祥一見傾心,立即便取下玉笛吹奏一曲,現在既然說對王翠翹無意,那便定然是無意了,于是岔開話題道:“王翠翹此女確實風華絕代,若論容貌無出其右者,但稱其為世間難得的奇女子,是不是有點過了?”
衛陽微笑道:“徐師弟,若一個女子的抱負是周游列國,演出采風,一門心思譜曲唱曲,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奇女子?”
徐晉不由動容道:“王翠翹的理想是周游列國,成為一代歌唱大家?”
“歌唱大家?這稱謂聞所未聞,不過倒是挺貼切的,翠翹姑娘確實當得歌唱大家的稱號。”
衛陽悠然神往地續道:“我到揚州任職快兩年了,倒也見過翠翹姑娘幾次,去年的花魁大賽在蘇州舉行,翠翹姑娘憑著自創的一首《紅豆曲》,一舉奪得花魁,那曲子之妙簡直是……余音繞梁三月,如今還猶在耳啊。
花魁大賽后,師兄我沾了唐寅的光,有幸與翠翹姑娘同席,那會便聽翠翹姑娘提起,其有意自贖從良。當時有人問翠翹姑娘,若得了自由之身作何打算,答曰:游歷天下,譜曲唱曲。如今回想起她當時說話的煜煜眼神……令我等須眉男子亦為之汗顏。子謙以為,這樣女子當不當得世間奇女子?”
“絕對當得!”徐晉點頭由衷地道。
正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在男權至上的封建社會,女子從來都是男子的附屬,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輩子都是為男人而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自由都沒有,就別談什么理想了。
特別是那些吃青春飯的青樓女子,待年老色衰之后,哪個不是急著找個良人為依托,祈求安穩地過完下半生的?像王翠翹這般,放良后竟意欲四處漂泊的實屬是異類!
要知道在古代可是沒有版權專利這種說法,沒有利益驅使,如果不是對唱歌懷著巨大的熱忱,一個弱女子何來四處漂泊,搞歌曲創作的勇氣和毅力?
就別說在交通落后,安全沒保障的古代了,就算在現代,有幾個女歌手會去流浪創作,純粹地追求藝術?所以說,若是王翠翹放良后若真的去游歷創作歌曲,絕對當得上是了不起的世間奇女子,成為一代歌唱家并不是沒可能。當然,成為某某山賊的壓寨夫人的可能會更大一些,追求“詩和遠方”的蔡李兩人就是前車之鑒。
衛陽又舉杯一飲而盡,白凈的俊臉此時已經泛紅,大半壺花雕酒都是他喝掉的,明顯是有意求一醉。
“子謙,我要成親了!”在吩咐完小二再上一壺酒后,衛陽帶著一絲醉意悵然道。
徐晉此時亦酒意微醺,聞言道:“那要恭喜大師兄了,不知是誰家女?婚期幾時?我也好準備賀禮。”
“昆山毛家,禮部尚書毛澄毛大人的長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