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主桅的帆船就好像一個瘸子,別說追上逃跑的倭寇,就連控制方向都成問題。此時戚景通等人乘坐的這艏船便在西南風的作用,以“之”字形的走勢向著西北方向慢吞吞地行駛,靠岸應該是能靠岸的,但靠岸的位置估計會在東臺縣北邊的鹽城縣,或者是更靠北的州縣,甚至是漂到山東沿海也是有可能的。
眼下已經是下午,艷陽高照,幸好是陽春三月的季節,陽光倒不算猛烈,還在可以承受的范圍。謝二劍躺在船頭的甲板上,雙手枕在腦后,以笠帽罩著頭臉遮擋陽光,胸口微微起伏,就像熟睡了一般。
戚景通則在船頭甲板上來回走動,濃密的雙眉緊皺著,神色有些許焦灼。盡管五百營的弟兄都隨身攜帶了干糧,但帶得并不多,關鍵是船上儲藏的水供兩百人飲用,最多只能支撐兩天,若是兩天內船只靠不了岸,那情況會相當糟糕。
“唉,終究是缺乏經驗啊。”戚景通有點后悔頭腦發熱貿然追擊倭寇了,在海上作戰還是得作好充分準備才行,茫茫大海最不缺的就是水,偏偏最缺的又是水。
戚景通走到朱紈身旁,后者正站在船舷一側,手搭著涼棚往西邊張望,那里是陸地的方向。
由于天氣晴朗,海面上的能見度很好,但是極目所見均是蔚藍的海水,陽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似金蛇亂舞。
“媽的,遇到一座島也好啊!”戚景通舔了舔發干的嘴唇低罵了一句,從早上到現在他都沒喝過一口水。
朱紈忽然一指西北邊的海面喜道:“如戚千戶所愿!”
戚景通循著所指望去,頓時眼前一亮,只見蔚藍色的海平面上正有一道煙柱升起。
“咦,莫非是要靠岸了?”謝二劍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兩人身后,目光敏銳地盯著遠處海面升起的煙柱,全然沒有了剛才那昏昏欲睡的樣子。
朱紈被突兀出現的謝二劍嚇了一跳,戚景通對此卻習以為常了,別看謝老二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慵懶模樣,實際只是他養精蓄銳的方式罷了,一旦有個風吹草動,這小子比誰都反應快,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靜若處子,動似脫兔。
“應該不是大陸,估計是個海島,要不然這會應該見到海岸線了。”戚景通搖頭道。
很快,戚景通的說法便得到了驗證,隨著距離的接近,一座小島的輪廓出現在視線內,炊煙就是從島上升起的,而且隱隱可以見到島上郁郁蔥蔥,絕對是有水的地方,要不然植皮不會長得這么茂盛。
謝二劍眼前一亮,舔了舔嘴唇道:“海盜?”
戚景通亦舔了舔嘴唇:“估計是了。”
朝廷下令厲行禁海,銷毀一切民用海船,沿海島嶼上的大明百姓都被遷到大陸,此刻出現在島嶼上的除了倭寇就是海盜。
朱紈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那座海島,道:“鹽城縣和東臺縣沿海的島嶼很少,這座島極有可能是東沙島。”
“東沙島?”謝二劍和戚景通對視一眼。
朱紈點了點頭,介紹道:“鹽城縣和東臺縣之間就只有東沙島的面積大一些,而且島上有淡水,不過這座島已經被一伙海賊占據了,海賊的頭目叫陳思盼,是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壞家伙。”
謝二劍和戚景通再次對視一眼,后者躍躍欲試地追問:“這伙海賊有多少人?”
朱紈沉吟道:“具體有多少人,本官實在不清楚,據說不少于三百人,大大小小的船只近五十艏,實力相當不俗,鹽城衛出兵圍剿過幾次都無功而返。”
戚景通興致勃勃地搓了搓手,目光詢問地望向謝二劍。話說兩人雖然都是千戶,但謝二劍在五百營的職位是指揮僉事,乃戚景通的上官。
謝二劍十分干脆地吐出兩個字:“干吧!”
“朱縣令意下如何?”戚景通轉頭望向朱紈,盡管沒有必要,但戚景通還是詢問一下朱紈的意見,這位好歹也是東臺縣的父母官,如今同在一條船上,休戚與共,總得要尊重一下。
朱紈淡定地道:“若是能把陳思盼這伙惡貫滿盈的海賊剿滅,無疑是一件為民除害的好事,本官自然沒理由反對的。”
謝二劍眼中不由露出贊賞之色,這位朱縣令雖是個文官,但
卻有一身血性漢子的膽氣。戚景通豎起拇指大笑道:“朱縣令好膽識,好,這一票咱干了,倭寇沒追上,端掉一窩海賊也不錯!”
于是乎,一個好戰的縣令,兩個渾身是膽的千戶一拍即合,三言兩語便決定了攻打東沙島,關鍵是他們還只有一條船,這在外人看來無疑是非常瘋狂的舉動。
當然,正所謂藝高人膽大,若是沒有那個底氣,戚景通和謝二劍自然不會做出如此瘋狂的決定。他們雖然只有一條船,但船上卻有兩百弟兄和兩百桿燧發槍,只要順利靠岸,謝戚兩人有絕對信心登陸,而且有絕對信心把島上的海賊給滅了,即使對方人數多出兩三倍也不在話下。
經過不久前在沙灘上與倭寇一戰,不僅謝戚兩人,就連五百營的弟兄也是信心爆棚,手執利器,誰與爭鋒?區區數百海賊又何足懼之!
當船距離東沙島還有數里時,戚景通命人把副桅的帆也放下來,然后通過搖擼向著東沙島劃過去。大部份五百營的弟兄都趴著隱匿起來,只留下三四十人光著膀子在船上走動。
此時的東沙島上,正有一群人站在高處張望,為首者正是東沙島上的海盜頭目陳思盼。
陳思盼約莫四十歲許,生得其貌不揚,穿著一件灰色的褡護,敞開衣襟露出古銅色的結實胸膛。站在陳思盼旁邊的是二當家陳東,這家伙是陳思盼的本家侄兒,體格孔武有力,偏偏卻生得獐眉鼠目,一副奸詐狡猾的模樣。
“大當家的,不是熟客哦,估計是新來的倭寇,做無本買賣做到咱們東沙島來了,莫不成嫌命長?”陳思盼身邊一名海盜小頭目往地上唾了一口濃痰笑罵道。
另一名海盜小頭目立即抬杠道:“沈老七,你咋就知道船上是倭寇?”
沈老七罵道:“盧老九,你他媽的瞎了,沒看到船頭上掛著的是八幡大菩薩旗?”
盧老九立即反嗆道:“你他媽才瞎了,掛八幡大菩薩旗的就一定是倭寇嗎?別告訴老子你以前沒掛過這玩意冒充倭寇。”
話說大明東南沿海頻頻遭到倭寇劫掠,實際有相當一部份都是假倭,是大明沿海的海盜冒充的,這些海盜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當地的地形環境相當熟識,所以屢屢得手,其危害比真倭還要大。
譬如盧老九和沈老七就是福建人,這兩個家伙在投靠陳思盼之前便是福建沿海的海盜,以沿海島嶼為據點,專門搶劫過往的商船,得手后每每把船上的人屠戮一空,尸沉大海,手段極為殘忍,當然,如果船上有年輕女子,他們會留下來享用。
盧老九和沈老七除了搶劫過往商船,時不時還會冒充倭寇劫掠福建沿海的村鎮,后來兩人被勢力更大的同行黑吃黑,差點沒丟掉性命,帶著殘余逃到浙江沿海,結果還沒站穩腳跟又遭到當地同行的襲擊,只能繼續北逃,最后投靠了長沙島的陳思盼和陳東叔侄。
正所謂同行是冤家,盧老九和沈老七雖是福建同鄉,但兩人并不對付,曾經結過梁子,投靠了東沙島后有大當家陳思盼彈壓著,兩人倒也相安無事,但也經常會為一些瑣事互相拆臺。
“閉嘴!”陳思盼冷喝一聲,盧老九和沈老七狠狠地互瞪了對方一眼,不過卻是乖乖地閉上了嘴。
陳思盼雖然十分反感盧老九和沈老七在自己面前鴰噪,但卻是樂意看到兩人明爭暗斗,因為手底下的人如果鐵板一塊,倒是不利于他這個大當家控制。陳大當家雖然大字都不識一個,但卻是懂得互相牽制平衡的用人之道。
這時二當家陳東眼珠一轉道:“叔,這艏船主桅斷了,要不是遇到風暴就是跟別的船干仗了。”
陳思盼霸氣一揮手:“管他那么多作甚,既然自己送上門來,那就甭想離開了,盧老九沈老七,你們倆率弟兄準備接客,等對方靠岸了再動手,記住,別他媽的把船弄壞了,誰弄壞一塊板子,老子就爆他谷道。”
“大當家,曉得哩!”盧老九和沈老七答應了一聲便興沖沖地跑開布置人手。
陳思盼并沒有離開,繼續淡定地站在高處準備觀戰,來的雖然是艏大型海船,但他絲毫不放在心上,在近海船越大越吃虧,更何況對方把帆都放下了,沒有了動力的大船就是個屁。
而且陳思盼絲毫不擔心來者是官軍,如果是官軍前來圍剿,不可能只有一艏船,而且他安排在大陸的眼線也會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遞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