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晉與伍文定為首地方官員寒暄完畢,便直接率眾入城,至于船上那批需要改造的佛郎機火炮自有兵器局的人接手,而兵器局那名負責官員在了解到只需給炮身加鑄鐵箍后,立即便爽快地拍著胸口表態,可以在五天內完成任務。
對于徐晉來說,自然是花的時間越短越好,五天還是可以接受的,于是便在伍文定的陪同下,愉快地前往布政司衙門參加接風宴。
一頓豐盛的接風宴后,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了,徐晉回到地方官給他安排的臨時住宅,并不急著沐浴更衣,而是在廳中閑坐,似乎在等什么人,果然不久后,一名親兵便進來稟報道:“大帥,滿喇加賓塘王子在外面求見。”
徐晉淡然一笑,正所謂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剛才在接風宴,這位滿喇加王子對自己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還多次欲言猶止,徐晉便料定這家伙肯定會找上門來,如今果不其然。
“請他進來吧。”徐晉從容地揮了揮手道,對這位流亡王子的來意已然猜了個八九分。
很快,身形像只大水缸的賓唐王子便被親兵領了進來,這又黑又肥的家伙一臉諂媚的笑容,身后竟然還跟著兩名身材姣好的南洋美女,只是這兩位南洋美女的皮膚同樣是棕黑色的,“怕黑”的徐總督對此委實無愛。
“參見總督大人。”賓唐王子邁進大廳后,立即便一溜小跑到徐晉面前行禮,動作竟似行運流水般的熟練,看來平時沒少這樣向明朝的官員拍馬屁,倒是難為這個兩百多斤的大胖子了。
徐晉暗汗,雖然這肥貨雙手甩動跑步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但他更加擔心這家伙會剎不住車,直接給自己來個泰山壓頂,幸好,這貨肥則肥矣,但底盤很穩。
“王子殿下不必多禮,正坐,看茶!!”徐晉微笑還禮,示意后者坐下。
賓塘王子保持著諂笑,小心翼翼地在茶幾對面的太師椅坐下,那肥碩的屁股倒是恰恰能塞進去。
兩人喝著茶閑聊了幾句,徐晉便不動聲色地問道:“賓塘殿下在廣州府住得可還習慣?”
賓塘王子立即一臉愁苦地道:“在下不過是個亡國之臣,能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已經是天朝的無上恩德了,何來習不習慣之說。只是……唉,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啊!”
徐晉不由哭笑不得,這黑肥廝竟然搖頭晃腦地吟起南唐亡國之君李煜的詞來,不過,這首詞他引用起來倒也貼切,而且這肥貨吟著吟著,竟然流出了兩滴眼淚來,雖然有演戲的成份,但估計也是有些觸景生情,畢竟自己的國家被滅了,人在異國他鄉茍且偷生,寄人籬下裝孫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徐晉這時也只能安慰道:“子曰: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正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至橋頭自然直。賓塘王子何必志氣消沉,或許有朝一日,王子殿下還能重回故土,振興宗室呢!”
賓唐王子等的就是徐晉這句話,心中暗喜,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淚,紅著眼陪笑道:“一時觸景生情,倒是讓總督大人見笑了。總督大人所言極是,在下這次厚顏登門,正是有個不情之請,萬望總督大人能夠成全。”
徐晉暗忖,這肥貨倒是很會打蛇隨棍上,嘴上卻是不動聲色地道:“賓塘王子客氣了,如果本官力所能及,自當義不容辭。”
善于交際的聰明人說話都會留有余地,如此進可攻退可守,被人家隨便一番說辭就大抱大攬的,要么是傻子,要么還是傻子。
這個賓塘王子雖然癡肥得像個豬頭,實則卻是個精明的家伙,聞言便知眼前這位年輕的徐總督十分理智,并不好忽悠,于是便放棄了繼續打悲情牌,拱手直言道:“在下早就聽聞徐大人常勝之名,去年又在浙江福建沿海橫掃各路倭賊,威震八方。如今總督大人挾雷霆之師南下,畢日定可掃滅佛郎機番賊。所以在下懇請總督大人出師南洋,趕走占據故國的番賊,助在下復國,則我滿喇加舉國上下必感念天朝之恩德,生生世世為天朝之藩國。賓塘對總督大人的恩情亦永生不敢忘,日后若有所差遣,莫敢有不從。”
賓塘王子說完朝身旁的兩名南洋美人打了個手勢,兩名南洋女人馬上風情萬種地行前,將抱著的兩個木盒放到茶幾上打開,頓時珠光寶氣,滿屋生輝。
徐晉掃了一眼,見到其中一個木盒中裝著滿滿一盒珍珠,粒粒飽滿圓潤,均有指頭大小,顯然都是價值不菲的南珠,而另一個盒子里裝著一大塊暗黃色的物體,香氣撲鼻。
“這里有一百粒極品南海珍珠,還有這塊龍涏香也是珍品,小小心意,還望總督大人不要嫌棄。”賓塘諂笑著,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觀察著徐晉的反應,可惜后者神色平靜,竟是沒有私毫動心的表現。
徐晉端起茶杯喝了口,平靜地道:“殿下的好意,本官心領了,這些你還是趕緊收起來吧。”
賓塘王子聞言不由心涼了半截,他這招在別的明官身上幾乎屢試不爽,不曾想在這位二十出頭的徐總督身上卻不起作用,暗咬了咬牙道:“總督大人若嫌少,在下的住處還有三百粒極品南珠……”
徐晉擺了擺手微笑道:“王子殿下誤會了,出兵南洋滋事體大,并不是本官能決定的,況且連年征戰,我大明國庫也不寬裕,勞師遠征,力有不逮啊,萬望王子殿下能體諒我大明的苦衷。”
賓塘王子聞言卻是眼前一亮,把前半句自動忽略了,他才不信徐晉沒有權力出兵南洋呢,畢竟兵部旗牌在手,一切皆可便宜行事,打敗香港島的西洋人后順勢追殺到南洋,誰又能橫加干涉?
“總督大人若是愿意出兵,明軍艦隊的一切花費均由本人承擔!”賓塘王子猶豫了一下便硬著頭皮道,復國的機會只有一次,他顯然不想就此錯過。
徐晉心中暗爽,正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而且,后世的中國人都明白,馬六甲海峽到底有多么的重要,別的不說,光是中國到中東進口石油,油輪便百分之百要經過馬六甲海峽。這地方可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啊,把馬六甲控制在手中,好處是大大的有。
如今馬六甲海峽被葡萄牙人占領了,西洋人以此為跳板,把觸手伸到地大明,徐晉自然不能坐視不管,所以即使賓塘王子不來求他,他也會出兵南洋,嘿嘿,如今賓塘王子主動請求,并且承諾承擔軍費,如此不僅能讓出兵南洋名正言順,還能省下一大筆軍費,何樂而不為呢?傻子才不為啊!
所以徐總督故作猶豫了片刻,便道:“這個……滋事體大,又事關我大明將士的生死,所以本官得仔細斟酌之后,再答復王子殿下。”
賓唐王子不由大喜過望,徐晉雖然沒有馬上答應,但也沒有再拒絕,這表明有戲啊!
“撲通!”賓塘王了激動之下竟然跪倒叩拜道:“總督大人若能助在下復國,大人就是在下的再生父母。”
徐晉不禁一驚,連忙將他扶起,這肥貨好歹是個王子,跪拜自己大大的不妥,若是傳出去被有心人利用會很麻煩。
“王子殿下莫非要陷本官于不忠不義?”徐晉沉著臉道,賓塘王子也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連忙諂著臉陪禮道歉。
徐晉趁機道:“出兵南洋之事本官會適當斟酌,如今時候也不早了,王子殿下請回吧,這盒南珠和龍涏香也一并拿走!”
賓塘王子見徐晉陰沉著臉,神情嚴肅,有點后悔自己拍馬屁用力過猛了,神色尷尬地抱起兩盒寶物告辭,帶著兩名南洋美人灰溜溜地離開。
賓塘王子一走,徐晉馬上恢復了從容的表情,端起茶杯美美地喝了一口,他剛才發怒佯裝的成份居多,只是想趁機讓賓塘王子把東西和女人帶走而已,畢竟伍文定的厲害徐晉領教過,當年在南昌只是安排張忠等人暫住寧王府,這正直的家伙便殺氣騰騰地跑來質問了。
況且,若是收受了賓塘皇子的賄賂,到時再出兵南洋,那么事情就徹底變味了,要是日后政敵抓住這一點攻擊自己,那真的百口莫辯,這種給自己埋下隱患的蠢事,徐晉自然是堅決不干的。
接下來的幾天,徐晉每天除了應酬地方官紳,就是往兵器局跑,下午時份則抽出一個時辰教授賀芝兒數理知識。
正月十八日下午,一輛順豐車馬行的馬車駛入了廣州城中,搭車的旅客在車馬行門前紛紛下馬,其中有一名腿腳不便的瘸子,赫然正是莫瘸子。
莫瘸子付了車錢,背上包袱,輕車熟路地往兵器局的方向行去。這座廣州城莫瘸子再熟悉不過了,當年寧王造反時派太監到廣東收購皮革,莫瘸子便有份參與,后來帶著賀芝兒南逃,又在廣州府城住了大半年。
莫瘸子來到城中的兵器局外面,站在門口探頭探腦,一名守衛覺得可疑便上前喝問道:“你誰呀?鬼鬼祟祟作甚?”
莫瘸子熟練地往守衛手中塞了一把銅錢,笑呵呵地道:“我是來找黃班頭的,麻煩兄弟通傳一下,拜托了!”
那名守衛拿到錢面色頓時不同了,客氣地問:“你找哪個黃班頭?”
“就是從南頭城來的黃班頭,我的兒子在他手下當學徒。”莫瘸子陪笑著道。
這名守衛竟是面色一變,連忙把手里的銅錢塞回給莫瘸子,反過來陪笑道:“老丈你咋不早說,我這就給你通傳去。”說完便轉身進了兵器局。
莫瘸子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黃班頭有這么大面子?
很快,黃班頭便出來了,竟然難得笑臉相迎道:“老莫,你咋也跑來府城了?”
莫瘸子更是一頭霧水,這位可是一直不待見他的,這會太陽從西邊出了?不動聲色地道:“我放心不下芝兒,所以來看看。”
黃班頭笑道:“老莫,小莫懂事著呢,有什么好擔心的,這小子現在好得很呢,深受總督大人器重啊。”
莫瘸子微愕,皺眉道:“黃班頭此話怎講?芝兒現在哪里?”
黃班頭難掩妒忌地道:“小莫現在可不得了嘍,被總督大人看上了,總督大人每天親自給他授課,呶,估計此刻就在總督大人哪呢。”
莫瘸子目光一閃,脫口道:“你說徐……總督給芝兒授課?授什么課?”
“什么數理化……反正云里霧繞的,我也聽不懂,不過小莫這小子估計是懂的,總督大人對他贊不絕口。”
莫瘸子暗喜,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哈哈,徐晉竟然親自給芝兒授課,那芝兒要下手豈不是易如反掌?不過,這死丫頭估計下不了手!
黃班頭見到莫瘸子愣在那面露喜色,估計是歡喜壞了,臉上閃過一抹妒忌,笑道:“老莫,看你的樣子應該是剛到,還沒有落腳的地方吧?”
莫瘸子點頭道:“還沒呢!”
黃班頭立即熱情地道:“那別找客棧了,反正小莫現在自己住一間房,兩父子擠擠便行,也省得浪費錢。”
莫瘸子目光一閃,點頭道:“也好,如此,多謝黃班頭!”
“客氣啥!”黃班頭說完便帶著莫瘸子進了兵器場,如今小莫有出色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黃班頭頓時態度大變,轉而拍莫瘸子馬屁了。
“黃班頭,總督大人會來兵器局嗎?”莫瘸子跟在身后,不動聲色問。
黃班頭點頭道:“總督大人幾乎每天必來,老莫,你問這個干嘛?”
“隨便問問,對了,芝兒幾時會回來?”
黃班頭不疑有他,答道:“天黑之前吧,聽完總督大人授課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