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陸炳疑惑地從信使手中接過張寅的書信,取出里面的信箋一看,表情立即變得生動起來,繼而是狂喜,他驀地抬頭盯著那名信使問:“犯人什么時候能押到?”
信使被陸炳那雙散發著幽幽綠光的眼睛盯得有點頭皮發麻,連忙答道:“回鎮撫大人,最早明日下午,最遲后日上午,犯人便能押入京城。”
陸炳點了點頭,命人把信使帶下去休息,接著又仔細重讀了一遍張寅那封書信,繼而興奮地輕彈了下信箋,獰聲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徐晉呀徐晉,看來老天爺也巴不得你死啊,這叫什么來著……自作孽不可活,沒錯,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哈哈哈!”
陸炳仰天大笑,然后興沖沖地行出門去,嘿,原來那白蓮妖女竟然是反王之女,徐晉,你這次還不死誰死?
嘉靖四年九月初五上午,宣北坊,恒福玻璃作坊的工人們正各施其職,有條不紊地燒制透明玻璃,玻璃燒制好后便會運送到隔壁的恒遠作坊添加鍍層,最終制成鏡子,明鏡齋所銷售的玻璃鏡子均產自這里。
毫無疑問,恒福和恒遠這兩家作坊均是徐晉名下的產業,當然,外界并不知道嘉靖帝才是鏡子生意的幕后大股東,占了六成的干股。
這時,正當作坊的工人干得熱火朝天時,一伙人兇神惡煞地沖了進來,見東西就砸,見人就揍,瞬時秩序大亂,哭喊聲響成一片。
“你們是什么人?膽敢跑來這里撒野,知道這里是誰的作坊嗎?”大掌柜孫老三聞訊趕來厲聲喝止。
孫老三即是孫禮,透明玻璃和鏡子鍍層便是他研究出來的,乃核心技術的掌握者,現在已經是作坊的大掌柜了,徐晉當初給了他一成的干股。
這幫砸場子的人正是英國公張倫派來的,自然不會怵孫老三,只見帶頭那個家伙生得滿臉橫肉,雙眼像金魚一樣外凸,兇相畢露,他好整以暇地舉起雙手,那些正在砸東西的小弟便都停下圍了上來,簇擁在其身后。
金魚眼雙手抱胸,吊兒鋃鐺地行到孫禮面前,往地上“咳吐”地吐出一口濃痰,不屑地道:“老子當然知道這里是靖海侯徐晉的產業,不過,老子今日砸的就是靖海侯的場子,咋的,來咬老子啊!”
金魚眼說完還極為囂張地把胯往前一挺,身后那幫小弟立即哄堂大笑起來,形容猥瑣!
孫老三氣得發抖,草,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要不是靖海侯爺如今身陷囹圄,這幫王八蛋怎敢如此囂張,他厲聲罵道:“等著吧,待靖海侯爺出來,你們這幫龜孫有一個算個,全部都別想跑,到時可別慫!”
金魚眼聞言狂笑道:“靖海侯徐晉犯了抄家滅族的重罪,還想出來,作夢你吧,孫老三,識相的便把制作玻璃鏡子的秘方交出來,否則……嘿嘿!”
金魚眼說著雙手對搓,手指關節發出噼哩聽啦的聲響,威脅的意味聞濃。孫老三面色微變,不屑地道:“當年建昌侯張延齡把老子抓去逼問秘方,老子都沒說,就任你這小癟三?回家吃屎吧!”
“瑪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今日不把你打出屎來,算你小子拉得干凈,給我揍!”金魚眼大喝一聲,他身后的小弟立即一擁而上,拳腳像雨點般往孫老三身上招呼。
“大掌柜!”作坊的工人見到掌柜被打,膽小的嚇得掉頭就逃,倒是有幾個膽大的打算上前幫忙。
金魚眼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瞪大兇睛獰笑道:“哪個不開眼的敢上來,爺便給他放血點。”
那幾個膽大的工人頓時被嚇退了,他們只是打工的,讓他們為了老板拼命顯然拼不現實。
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孫老三雖然結實有力,但還是很快被打倒在地,一個下手沒輕重的爛仔用木棍偷襲了孫老三的后腦,后者當場便沒了動靜。
金魚眼見狀面色一變,飛起一腳就被那名使棍的爛仔踹飛出去,罵道:“草你大爺啊,誰讓你用武器了!”
金魚眼急急探了探孫老三的鼻息,發現還有氣兒,這才松了口氣:“幸虧沒死,快抬去醫館,要是出了岔子,大家都準備承受國公爺的怒火吧!”
那幫小弟聞言都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剛才敲了孫老三一記悶棍那爛仔更是怕得要死,自告奮勇背起孫老三跑去醫館。
金魚眼帶著一眾小弟匆匆離開后,作坊內只剩一片狼籍,被打傷的工人坐在廢墟中呻、吟,沒受傷的則惶恐兼茫然……
順豐車馬行的總行也設在宣北坊,中午時份,車馬行的大掌柜韓鑫神情落幕地從總行中行出來,背著一只藍布包袱,以往總是意氣風發的韓大掌柜此刻看上去暮氣沉沉,老態畢顯。就在剛才,韓金辭去了順豐車馬行大掌柜的職位!
如今的順豐車馬行已經是一個分行遍布各省的龐然大物,每年的營利不知讓多少人眼紅,同樣,覬覦車行馬大掌柜這個職位的人也不在少數。韓鑫是徐晉一手提拔起來的,徐晉得勢時自然沒人動搖得了韓鑫,可是如今徐晉自身難保了,韓鑫這大掌柜自然也做不下去。
不過,韓三金也識趣,沒有等到最后圖窮匕見的一刻,便主動提出了辭去車馬行大掌柜的職務,反正這幾年賺的銀子已經夠他養老了,與其戰戰兢兢地坐在上面受罪,還不如選擇激流勇退。
韓鑫走在宣北坊的街頭上,回頭看了一眼順豐車馬行的金漆招牌,禁不住喟然長嘆一聲。
可以說,順豐車馬行正是他韓鑫一造的,親眼看著它逐步發展成如今這種規模,就好像自己養大的孩子一般,現在拱手讓給了別人,難免不甘、心酸,更多的卻是無奈。
韓鑫默默地看著順豐車馬行的招牌,不知不覺間,視線竟然模糊了,暗嘆道:“唉,世事無常啊,也罷,誰又能永遠守得住那份繁華呢,眼見它起高樓,眼見它樓塌了,且隨它去吧!”
韓鑫塌著腰,腳步踉蹌地走遠。
九月初三那天,午門外弄出那么大的聲勢,最后也沒聽聞皇上下旨斬徐晉,韓三金本以為沒事了,徐晉成功逃過了一劫,他也為此松了口氣。
誰知僅是一天之隔,京城的風向就變了,有人已經按耐不住向徐府名下的產業出手了,這些人如此肆無忌憚,很明顯是收到了風聲,看來靖海侯這次真的在劫難逃了!
韓三鑫正是嗅出了不對勁,今日才果斷地辭去大掌柜職務的!
小時坊徐府,連日來府上愁云慘淡,府里的下人終日提心吊膽,輕易不敢出門去,不得已出門辦事都是走的偏門,免得遇上那些堵大門的惡徒。
這段時間經常有人跑到府門前辱罵挑釁,徐府的兩扇朱漆大門都不知被臭雞蛋和糞便之類洗禮了多少遍了,端的是觸目驚心,盡管清洗干凈了,還殘留著一股難聞的氣味,打這里經過的人都捂著鼻子快走幾步,完了還要感嘆幾句:堂堂靖海侯竟淪落至此!
此時,徐府的后院卻是來了客人,正是費家的幾位夫人,費家老夫人袁氏來了、費吉祥的生母婁氏來了、費如意的后母趙氏也來了。
一群婦人聚在后院的暖閣中說話,不時還傳出幾聲啜泣聲。
“我苦命的兒啊,當初讓你不要嫁給徐晉,你偏不聽,現在好了……肚里孩子還沒有出生,這爹就要沒了,以后的日子咋過啊!”趙氏拉著費如意的手眼圈紅紅的,不過說出來的話卻是非常不中聽。
“娘親快別亂說了!”費如意一邊抹眼淚一邊嗔道:“皇上也下旨要斬我夫君!”
謝小婉臉色漲得通紅,有心發作,又怕傷了親家之間的和氣,費老夫人袁氏沉著臉斥:“趙氏,你不開口沒人說你是啞巴,幾十歲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趙氏本來就極為懼怕袁氏,再加上理虧,頓時禁聲不敢再多言。費吉祥的生母婁氏抓住謝小婉的手安撫道:“正所謂關心則亂,你趙姨胡言亂語,小婉千萬別放心里去,我代她說聲對不起。”
謝小婉悶悶地嗯了一聲表達不滿。
正在此時,門房徐福急急腳跑進來道:“夫人不好了,咱們在城里的三家明鏡齋被人砸了,玻璃作坊也被人砸了,孫老三亦被那些人抓走了。大寶哥剛才準備出門去看看情況,結果剛出去就遇上了對面武定侯家的公子,被他們打斷了腿。”
“什么!”謝小婉面色大變。
袁氏面色一沉怒道:“豈有此理,欺人太甚了,簡直無法無天!”
婁氏憂心忡忡地道:“大嫂,如今這種情況,不如把如意和吉祥暫時接回府里養胎吧,免得產生意外。”
此言一出,費如意和費吉祥頓時面色大變,立即反對道:“不,我們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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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婉只覺手足冰冷,一半是氣的,一半卻是怕的,她雖然不懂政治,但還是嗅出了危險的味道,這段時間雖然府門外經常有人辱罵,但并不敢做出格的事,但是現在竟然有人砸徐府名下的產業,還打傷徐家的下人,形勢越發的嚴峻,難道說……
“如意吉祥,要不你們還是先回費府吧,這里不安全,你們粗身大細的,可不敢出了意外!”謝小婉輕聲勸道。
費如意神色堅定地搖頭道:“小婉你快別說了,我不會走的,我要留在這里陪著你等夫君回來。”
費吉祥點頭道:“嗯,我也不走,小婉姐姐,如今府里有難,我們又怎能丟下你自己離開呢,越是危難時刻越要同舟共濟。”
謝小婉心里暖洋洋的,鼻子酸酸的,分別握住費如意和費吉祥兩人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道:“那咱們便一起待在府里等相公回家。”
袁氏和婁氏對視一眼,見到這幾位感情這么好,既欣慰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