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十天就要過年了,這段時間,外出逃難的百姓陸續回流,外城倒是恢復了不少人氣,最熱鬧的自然要數宣武門外的宣北坊了,因為這里本來就是京城手工業作坊的聚集地,煤場、窖廠、磚廠、染坊、車馬行一應俱全,京城不少百姓就靠在這些作坊中打工謀生。
今日的順豐車行馬外面人頭攢動,擠滿了前來領粥的難民,據說今日是靖海侯家中兩位千金滿月,所以不僅有肉粥領,還每人發兩個包子,所以前來領救濟的難民特別多,把街道都堵塞了。
有領到肉粥和包子的難民激動得熱淚盈眶,直接跪倒在地上叩頭,感謝救苦救難的靖海侯爺,遙祝靖海侯爺家的兩位千金長命百歲,聰明伶俐,健康成長…………
順豐車馬行的對面是一座較上檔次的酒樓,此時二樓臨街的某個雅間的窗戶正開著,但見三人圍席而坐,看他們的穿著打扮,非富即貴。
這三人一邊喝著悶酒,一邊透過窗戶冷眼打量街上排隊領粥的難民,當看到有難民跪地感恩戴德時,其中一人忍不住冷哼一聲,嘲諷道:“這些下賤的泥腿子還真是容易滿足,一碗肉粥兩個包子就被收買了,我呸,那靖海侯徐晉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罷了。”
另一人陰陽怪氣地接口道:“關鍵人家沽名釣譽還不用花自己的一分米糧和銀子,這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不服不行啊。”
最先說話那位瞥了一眼只顧低頭喝悶酒的第三人,揶揄道:“老仇今日為何不去靖海侯府道賀?聽說靖海侯徐晉從山西班師回京的當日,老仇還跟著御用監黃公公一道出城迎接他來著,如何?徐大尚書沒有給你安排個一官半職?”
低頭喝悶酒那人赫然正是咸寧侯仇鸞,而最先說話那位則是泰寧侯陳瑜,陰陽怪氣那位也是個勛貴,爵位寧進伯,名字叫劉文,在勛貴集團中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同樣沒有公職,屬于靠著奉祿混吃等死的小腳色。
咸寧侯仇鸞近來十分郁悶,本來想抱徐晉的大腿混個公職的,誰知徐晉根本不鳥他,數次上門拜訪都沒受到接見。
眼看抱不上徐晉的大腿了,咸寧侯仇鸞只好退而求次,跑去向魏國公徐鵬舉、成國公朱輔、定國公徐光祚這些勛貴集團的大佬獻執勤,好不容易得到定國公徐光祚的肯定答復,結果皇上竟然要裁革掉京軍十二團營,重新恢復明初的三大營建制。
如此一來,掌控京軍十二團營的個武勛集團等于全部被削了兵權,定國公徐光祚的承諾自然就作廢了,仇鸞想在京營中謀一份差事的愿望也再次落空了。
最要命的是,徐晉這時竟然提出了爵降級制度,還獲得了朝議通過,這下仇鸞可愁壞了,他好不容易才繼承了老子的咸寧侯爵位,現在又無公職,立功就更加無從談起了,如此一來,當他把爵位傳給兒子時,就得降為咸寧伯,奉祿也會隨之大減。
其實不止仇鸞發愁,所有勛貴都在發愁,一旦爵位降級制度施行,那他們躺在祖宗功勞薄上享福的好日子將一去不復還了,要想保住爵位就得上戰場拼命立功。
所以一眾勛貴恨極了“沽名釣譽”的徐晉,譬如泰寧侯陳瑜和寧進伯劉文便經常在私下是問候徐晉全家,甚至是扎紙人詛咒。可惜這些都沒有屁用,徐晉還是無病無痛,風光無限,今天家中兩位千金還順利滿月了,舉得盛大的彌月宴。
仇鸞一口灌下杯中的濁酒,帶著怨氣般道:“人家徐大尚書根本瞧不上咱,咱何必犯賤,跑去徐府用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呢!”
寧進伯劉文冷笑道:“徐晉何止瞧不上仇侯爺你,他還瞧不上咱們所有舊武勛的人,要把咱們趕盡殺絕呢。”
“哼,徐晉現在只不過是小人得志罷了,遲早有他倒霉的時候,老子就不信他能夠永遠只手遮天。”泰寧侯陳瑜目泛恨意,他本來是練武營的坐營都督,現在十二團營要被裁革了,他這個坐營都督自然也當到頭了,所以十分窩火。
仇鸞嘆了口氣道:“唉,你們不懂,徐晉倒是其次的,關鍵是皇上也對咱們舊武勛子弟不滿啊,以后咱們的日子怕是要越來越難過了,想保住爵位,還是得努力去立功,要不兩三代人之后就變回平頭百姓嘍,呶,就像街上排隊領粥的那些泥腿子一般。”
陳瑜和劉文兩人不由心頭一凜,沉默了,這次俺答圍城,舊勛貴集團的表現確實太過糟糕了,再加上出了張倫、郭勛、湯紹宗這些逆賊,皇上不滿也很正常!
劉文沮喪地道:“你們兩個還好,都有侯爵在身,在下只是個伯爵,我兒子以后連伯爵都當不成了,頂多就得個勇武將軍舍的虛銜。”
“有什么辦法,現在只能拼命想辦法立功了,可是要立功得先有軍職啊!”仇鸞郁悶地道。
陳瑜眼珠一轉道:“聽說徐晉要搞什么講武堂,只要能在講武堂中完成學業就能獲得軍職,老仇要不要試試?”
仇鸞搖頭兼擺手道:“老子都三十好幾了,好歹也是個侯爺,若跑去講武堂跟一群毛頭小子一起念書,這臉皮往哪擱!”
陳瑜皺眉道:“說的也是,還不如參加武舉,對了,明年二月的武舉應該是最后一屆了,等講武堂成立,武舉就該廢除了,老仇要不要把握這次機會?”
仇鸞聞言不由大為意動,他自問弓馬還算嫻熟,能拉開二石弓,箭法也不錯,考個前三很難,但中個武舉人應該是可以的。
寧進伯劉文忽然道:“據說徐晉明年開春后將率水師前往東洋收拾王直父子,徐晉此子雖然虛偽猖狂了些,但是帶兵打仗確有一手,至今未嘗敗績,估計王直父子在他手下就是土雞瓦狗,敗亡只是遲早的事。倘若徐晉再立下此功,那就更加不得了,所以這份功勞絕對不能讓他獨吞。”
陳瑜撇嘴道:“那還能怎么著?徐晉在軍中威望無與爭鋒,皇上對他也是寵信有加,這次出兵東洋必由徐晉掛帥,其他人根本無法爭!”
劉文冷道:“他徐晉吃肉,總得給別人喝口湯吧,不如咱們合力推舉定國公為副帥,到時平滅了王直父子,那咱們舊武勛子弟也臉上有光。”
仇鸞搖頭道:“定國公的年紀怕是不宜出海,估計他自己也不想折騰!”
劉文這才猛然醒覺,定國公徐光祚,還有成國公朱輔都年近七十了,老胳膊老腿的,哪經得起海上的風浪折騰,說不定還沒到倭國就兩腳一伸,歸天了。
“那……魏國公如何?”劉文道。
仇鸞和陳瑜對視一眼,魏國公徐鵬舉雖然正值壯年,不過這家伙一門心思做生意賺錢,恐怕很難說服他隨軍出海。
“盡管試試吧,這次出海若是躺著賺功勞,估計魏國公未必不會拒絕的!”陳瑜道。
三人倒也干脆,立即便結賬下樓,準備前往魏國公府探一探徐鵬舉的口風。
“咦,哪個獨目胖子有些眼熟啊!”
仇鸞三人下了酒樓,正準備登上馬車離去,忽然見到順豐車馬行附近還有一個規模小很多的粥攤在給難民派粥,而負責主持的是個獨目胖子,陳瑜覺得有些眼熟,于是便有此問。
寧進伯劉文笑道:“此子叫嚴世蕃,乃國子監司業嚴嵩之子,噢不對,嚴嵩現在可是禮部郎中了。”
陳瑜恍然道:“原來是他,話說嚴嵩此人倒是走運,不久前才被貶為正六品的國子監司業,結果上了兩封奏疏便又擢升為正五品的禮部郎中,負責籌備明年的春祭。據說嚴嵩現在可受皇上菁睞了,皇上數次詔他入宮談論天地日月分祭之事,還讓他主持建造四郊祭壇呢。”
仇鸞聞言心中一動,暗道:“既然如此,倒是不妨結交一下嚴嵩父子。”
兩侯一伯登上馬車,向著小時雍坊所在的魏國公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