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的面色迅速陰沉下去,猛地一掌擊在御案上,發出嘭的一聲炸響,怒不可遏地斥道:“大膽羅欽順,爾安敢將朕比作隋煬帝那亡國之君耶!”
嘉靖的反應竟如此之強烈,殿內所有官員都嚇了一跳,羅欽順的老臉更是刷的白了,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上,忙不迭地分辨道:“皇上息怒,臣絕無此意,臣絕無此意啊,臣只是想借此規勸皇上吸取前人教訓,不要妄動兵刀而已,請皇上明察。”
此時武班隊列中迅速閃出來一人,正是舊武勛集團中的寧進伯劉文,此人之前跟隨徐晉參加過東洋平叛,不過表現平平,比泰寧侯陳瑜還有不如,跟魏國公徐鵬舉一般,純粹是打醬油的,所以回京后并未得到多少封賞,倒是咸寧侯仇鸞如今當上了薊州總兵,就連泰寧侯陳瑜也撈了個南洋都護府都護來當,年前已經動身出發,前往馬六甲城接替俞大猷了。
仇鸞、陳瑜、劉文三人均是舊武勛集團的,而且還是一起嫖過娼,一起扛過槍的死黨,如今仇鸞和陳瑜都撈了獨當一面的實職(相當于軍區司令),寧進伯劉文既羨且妒,十分后悔當初在東洋平叛時得過且過,沒有好好表現。
正因為如此,劉文這次是最激烈的主戰派之一,作為一名武勛,不打仗他如何立功升職?
事實上,舊武勛集團大部份人都是主戰的,特別是現在朝廷出臺了爵位世襲降級制,勛貴們躺著吃祖宗飯的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要想保住爵位不降級,那就得敢打敢沖。
言歸正傳,且說寧進伯劉文閃出班后,指著羅欽順,義正辭嚴地斥道:“羅欽順休得狡辯,剛才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你就是在暗諷皇上好大喜功,乃亡之君,其心可誅也!”
“寧進伯所言極是,吾皇自登基以來,兢兢業業,廣開言路,格除弊政,推陳出新,如今我大明四境平定,國力蒸蒸日上。即便如此,羅欽順竟然危言聳聽,拿皇上與昏暴的隋煬帝相提并論,實在是其心可誅,臣懇請皇上將此賊削職為民,以儆效尤!”
寧進伯劉文剛剛說完,都察院御史蔡鵬竟然立即便跳出來,聲色俱厲地開罵。
瞬時間全場嘩然,要知道蔡鵬可是首輔金獻民的御用噴子,此時竟然調轉槍頭噴自己人,這是金首輔授意的,還是蔡鵬反水了?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前都齊刷刷地往首輔金獻民的方向望去,而后者的臉色卻陰沉如墨,很明顯,蔡鵬這貨十成十是反水了。
眾人不由露出鄙視之色,要知道就在廷議召開之前,蔡鵬還是主和派,結果此時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顯然是發覺皇上出兵北伐的態度十分堅決,所以不惜得罪老東家來討好皇上,真是個見風駛舵的小人啊!
羅欽順氣得渾身發抖,驀地站了起來,怒目圓睜地指著蔡鵬厲聲喝斥道:“卑鄙小人,休得血口噴人污蔑本官!”
蔡鵬頓時被嚇得倒退了一步,這貨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之前為了出名便彈劾過徐晉濫權,粗暴干涉鴻臚寺的事務,但并沒有卵用,不過,那次失敗的彈劾讓蔡鵬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彈劾某個人之前,要先揣測皇上的心思,這才能無往不利。
這次皇上顯然鐵了心要出兵北伐,跟皇上對著干肯定沒好果子吃,于是這貨十分利索地反水了,見到皇上龍顏大怒斥責禮部尚書羅欽順,這貨便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助攻,以其博取皇上的好感。
當然,假如首輔金獻民是楊廷和那般的強勢人物,蔡鵬斷然不敢臨陣倒戈,可惜金獻民太過弱勢了,連內閣都駕馭不了,如何領袖百官?
嘉靖的內心也有點不齒蔡鵬的為人,不過難得有一條會咬人的狗為己所用,何樂而不為呢,所以他厲聲喝斥羅欽順道:“放肆!”
羅欽順這才意識到自己君前失儀了,連忙重新跪倒叩頭請罪道:“臣罪該萬死!”
刑部書胡世寧連忙上前道:“皇上,羅大人君前失儀,請罰俸一月以儆效尤。”
胡世寧此舉看似在落井下石,實際卻是施以援手,羅欽順才剛剛被指責暗諷皇上是亡國之君,倘若再加上君前無禮這條罪名,那可真夠嗆的,所以胡世寧搶先指責羅欽順君前失儀,以罰俸待罪,實際是減輕了羅欽順的罪責。
嘉靖陰沉著臉,他雖然惱火這幫食古不化的老家伙阻撓自己北伐,但也不想把他們往死里整,于是冷聲道:“羅欽順君前失儀,口不擇言,語言無狀,有暗諷君上之嫌,罰俸三個月,即日起逐出內閣。但念在其一向兢兢業業,可繼續擔任禮部尚書一職!”
羅欽順面如死灰,雖滿肚子憤懣,卻又無從辯駁,他確實君前失儀了,而借用隋煬帝的典故警告嘉靖也有點危言聳聽,結果被聰明的嘉靖抓住了這點借題發揮,扣了他一頂諷刺君王的帽子,再加上蔡鵬這小人反水,真是一著不慎,老貓燒了須啊!
“臣領罪,謝恩!”羅欽順也只能伏首認罰了。
吏部尚書方獻夫眼前一亮,羅欽順被逐出內閣,那次輔的位置便空出來了,妙極妙極!
不想入閣的尚書不是好尚書,而方獻夫顯然想入閣,而且作夢都在想,嘿,眼前機會便來了!
嘉靖這一招敲山震虎顯然很有效,主戰派的士氣大盛,開始紛紛跳出來表態了,形勢一片大好,嘉靖也是心情振奮!
此時,四輔廖紀終于坐不住了,一拂衣袖行出來奏道:“皇上,臣反對出兵北伐。理由有四:其一,正如戶部尚書秦大人所講,我大明連年來刀兵不斷,民心思安,急需休養生息。
其二,韃伐人逐水草而居,不事生產,即使偶有犯邊,搶掠過后便會退去,實難撼動我大明根基,況況我大明軍隊并不擅長野戰,主動舍棄城塞之利,與韃子騎兵野戰,實乃揚短避長之舉,并不足取。
其三,韃靼騎兵來去如風,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遠遁千里,即使以太祖太宗的雄才大略,昔年也無法遲殲之,我軍一退,韃靼人便會卷土重來,是故出兵北伐只是徒勞。
其四,塞外乃苦寒之地,取之何益,我大明物華天寶,守之足以自足,何必勞民傷財,白白犧牲將士性命呢。”
徐晉聞言不禁嗤之以鼻!
估計是大家距離近,廖閣老顯然聽到了,不由面露怒色冷道:“靖國公面有不屑,可有賜教?”
此言一出,殿內一眾大臣均是精神一振,兩派吵了大半個時辰,徐晉這尊大佛一直沒有表態,現在終于要親自上陣了?
嘉靖心中亦生出一絲興奮,目光期待地望向徐晉!
徐晉劍眉挑了挑,徑直行了出班,先對著御座上的嘉靖一揖,然后淡然地道:“廖閣老言重了,徐晉并無不屑之意,賜教更不敢說,只是突然間想到一個成語而已——鼠目寸光!”
瞬時哄的一聲,整座大殿都炸鍋了,嘖嘖,靖國這確實不是賜教,分明就是直接打廖閣老的臉啊!
廖紀氣得直哆嗦,怒視徐晉,顫聲道:“豈有此理,豎子安敢辱吾乎!”
徐晉冷冷地道:“廖閣老先別惱羞成怒,何不先聽本官辨來,到底是不是鼠目寸光,大家自有公論。”
廖紀怒極反笑,冷笑道:“好好好,那便靖國公辨來,瞧瞧誰才是鼠目寸光!”
徐晉淡道:“廖閣老反對出兵北伐的第一條事由是我大明連年刀兵,民心思安?”
廖紀冷笑道:“徐大人自己恐怕最清楚了吧,正德十六年,白蓮教挑起山東礦賊作亂,肆虐數月,禍及數省,靖國公奉旨鎮壓;嘉靖二年、三年,東南沿海倭寇大舉來犯,后來牽涉到西洋人,靖國公擅作主張,率水師打到南洋,其后又打到東洋;嘉靖四年底,俺答叩關南下,兵圍京城,靖國公率兵勤王;嘉靖五年,靖國公再次率兵東洋平叛。”
徐晉不由暗汗,仔細算來,嘉靖這小子自登基后,除了嘉靖元年,確實年年都在打仗,而且都是自己親自操刀。
廖紀如數家珍地回顧了徐晉這些年的戰績,然后面帶嘲諷地道:“靖國公可有以教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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