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善達克沙漠縱橫數百里,由草原退化而成,是距離北京最近的沙漠,所以京津地區的沙塵暴多是來自這里,不過,渾善達克沙漠并不是一片不毛之地,這里泉水湖泊眾多,所以其間有不少綠洲,因此稱之為沙地更加恰當。
嘉靖二年二月二十三日,風沙停了,本來黃蒙蒙的天空竟然變得湛藍如洗,朵朵白云如同棉絮,在天底下靜靜地流淌而過,仿佛觸手可及,美得讓人迷醉。
天空中艷陽高照,一方圓形的湖泊倒映著藍天白云,宛如一塊鑲嵌在沙漠中的翡翠。數只水鳥和小獸正在湖邊悠閑地喝著水,互不打擾,平靜而美好,就像一幅美麗的畫卷。
然而,這幅美好的畫卷很快就被突如其來的馬蹄聲碾得粉碎了,但見飛揚的塵頭中,三騎快馬由北往南飛馳而來,馬上騎士清一色的鴛鴦戰襖,頭上的制式笠帽壓得很低,帽尖上的紅纓隨風飄揚,其中一人的笠帽上分明插著一支羽箭,箭頭貫穿了帽沿,鮮血正順著騎士的臉頰汩汩地流。
撲楞楞……
湖泊中的水鳥驚得振翅高飛,小獸們狼奔豕突,一下子便全跑光了,三騎明軍斥候從湖邊呼嘯而過,數息間,身后的沙丘上便出現了十數騎韃子的斥候。
斥候也就是偵察兵,乃軍中最危險的兵種,負責偵察敵情,以及反偵察,譬如獵殺敵軍的斥候等,所以這個兵種的死亡率是最高的,而能被挑選為斥候的,無一不是軍中的精銳,當精銳對上精銳,戰斗無疑更加慘烈。
很明顯,這三騎明軍斥候在偵察敵情的時候暴露了,正被數倍的韃靼斥候圍獵。
黃沙漫漫,蹄聲急如驟雨,三騎明軍斥候在前面亡命飛逃,韃子騎兵在后面緊追不舍,忽然,一名明軍斥候馬失前蹄,轟然滾落下馬,隨即被身后飛來的羽箭射死,血染黃沙,他的兩名同伴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來不及便絕塵而去了,倒不是他們貪生怕死,也不是他們冷漠無情,而是因為斥候的第一職責是打探和傳遞軍情。
一條及時的消息往往能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決定成千上萬名袍澤的生死,所以把消息及時送回軍中才是他們的第一要務,這甚至高于他們的性命。
十數騎韃靼斥候縱馬飛馳而過,馬蹄踢起的黃沙掩蓋了那名明軍斥候的尸體。正是:黃沙有幸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
剩下的兩名明軍斥候打馬狂奔,前方忽見塵頭飛場,轟隆的馬蹄聲中,一支同樣穿著鴛鴦戰襖的明軍騎兵出現在視線中。
兩騎明軍斥候見狀不逃了,驀地勒定馬,調轉頭冷冷地盯著身后追來的十數騎韃子,其中一人拔下了笠帽上的插著的羽箭,彎弓就是一箭射出,迎面那名韃子當場慘叫一聲墜于馬下。
這時,一眾韃子均發覺對方的援兵來了,果斷撥轉馬頭便撤退,一般情況下,以少打多,只有傻子才干,韃子也不是傻子。
砰砰砰……
爆豆般的槍聲中,兩名跑得稍慢的韃子被當場射殺,其余的都一溜煙跑沒了影。
原來這支突然殺到的援兵正是神機營的游騎,以五十騎為一隊,專門游走在大軍前方十里,一方面負責警戒,一方面掩護我方的斥候。
神機營眾游騎打跑了韃子,為首那人策馬回到兩名斥候旁邊,關心地問:“皮百戶,你的傷沒事吧?”
原來被箭射穿了帽沿的那名斥候正是皮十一,這小子現在已經升為百戶了,帶著斥候營的兄弟專門負責偵察敵情。
皮十一脫下笠帽,只見其左耳鮮血淋漓,半邊耳朵幾乎都被利箭削去了,不過這小子似乎并不在乎,沉聲道:“速速通知大帥,前方五十里發現了韃子騎兵,兵力約莫五千之眾。”
神機營眾游騎聞言不驚反喜,他奶奶的,這一路走來連鬼影都沒遇到一只,好啊,這些韃子總算忍不住冒頭了,莫不成躲在沙漠中準備玩伏擊?嘿嘿,想得倒是挺美的,可惜藏頭不顧腚,伏擊技術不行啊!
很快,前方出現五千韃子騎兵的消息便傳回了中軍,徐晉果斷命令全軍停止前進,收攏部隊列陣準備迎敵。
雖然斥候傳回來的消息說對方只有五千騎,但是,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在人家的地頭上浪,還是悠著點兒好,天知道還有沒有更多敵軍潛伏在這片茫茫的沙海中?
不過徐晉這次卻是多慮了,他這邊剛剛結好陣勢,便見遠處的天邊塵土漫天,很快,一支韃子騎兵便出現在視線之內。
這支韃子騎兵正是阿爾斯楞和特木爾所率的五千騎,兩人本打算埋伏起來搞突然襲擊的,可惜運氣不是很好,又或者說明軍的斥候太機警了,竟然發現了他們藏身的位置。
既然消息已經走漏,突襲肯定是搞不成了,阿爾斯楞和特木爾干脆十分光棍地朝著明軍正面殺去,反正這次也是佯攻詐敗,大不了虛晃一槍便溜之大吉。
盡管是以五千對五萬,阿爾斯楞和特木爾卻是絲毫也不怵,因為明軍的坐騎和騎術都及不上韃靼騎兵,只要他們想逃,明軍的騎兵只能跟在后面吃灰,這就是他們的底氣所在。
轟隆隆隆……轟隆隆隆……
不過不得不說,韃靼騎兵確實強大無比,五千鐵騎風馳電掣一般沖過來,那轟鳴的蹄聲震得地動山搖,恐怖的氣勢委實嚇人,明軍的陣營明顯發生了騷動。
徐晉雖然身在中軍,四周層層保護,但依舊覺得渾身汗毛炸起,在開闊平坦的地方遇上韃子騎兵,假如沒有有效的手段阻擊,簡直就是一場惡夢。此時此刻,徐晉總算有點明白為何邊軍會如此懼怕韃子的騎兵了。
“特木爾,本將向來一言九鼎,這頭陣便讓給你吧。”阿爾斯楞不懷好意地大聲道。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特木爾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一心想拿個頭彩,以證明自己才是俺答汗麾下的第二猛將,只見他咆哮一聲,舉起獠牙棒獰聲大喝:“兒郎們,跟著老子殺過去,斬掉明軍的頭顱,敲碎他們的骨頭,嗬嗬!”
特木爾高舉著狼牙棒,一馬當先,閃電般沖了出去。
“嗬嗬——!”三千韃靼鐵騎如同洪流激瀉,怪叫著撲向明軍陣營的右翼。
阿爾斯楞不由輕咦了一聲,他本為特木爾會直接沖擊明軍的正面,沒想到這家伙也有“精明”的一面。
位于明軍右翼的正是五軍營右哨軍,主要由江浙一帶的衛所軍精銳抽調組成的,當年參加過平倭之戰,并不缺乏勇力和膽氣,但是,當他們看到韃子騎兵沖殺過來,依舊為之色變,沒辦法,數千韃子騎兵高速沖鋒的氣勢實在太可怕了,那種恐怖的沖擊力,仿佛連一座大山也能瞬間撞倒,更別說血肉之軀了。
右哨軍的指揮使叫袁宏,此時頭腦也是一片空白,竟然忘記了指揮,整個右哨軍都開始微微騷動起來,正在中軍負責總指揮的王林兒遠遠見到右哨軍的動靜,不由暗叫槽糕,立即打出旗語命令神機營準備補位救火。
幸好,平時刻苦訓練的效果顯露出來了,右哨軍雖然有騷動,但并沒有亂了陣腳,前排的火槍兵按照平時演習那般迅速蹲下,刀盾手亦各就各位,為火槍兵提供掩護。
此時,特木爾已經率著三千鐵騎沖到百米開外了,看到明軍神色慌亂地倉皇應對,不由興奮地舔了舔嘴唇,獰聲怪叫:“顫抖吧,兩腳羊們,好好感受咱們韃靼鐵騎的強大吧,射!”
刷……
三千韃靼鐵騎一邊縱馬飛馳,一邊齊刷刷舉起了弓箭,只聽得一陣可怕的嗡嗡聲,天空瞬時為之一暗,鋪天蓋地的箭雨便拋射向明軍。
“盾!”右哨軍指揮袁宏終于反應過來,揮動令旗大喝,刷的一下,所有刀盾手條件反射般舉起了長短盾,形成一片密匝匝的斜盾陣。
咚咚咚……
箭雨飛灑而下擊在盾陣上,只是寥寥殺傷了數人而已,王林兒見狀不由松了口氣,好在,這段時沒有白練!
右哨軍指揮使袁宏暗捏了把汗,不得不感激大帥近段時間帶著大家玩命訓練,平時多流汗,戰時果然能少流血。
“射擊!”
擋住了韃子騎兵的第一輪攻擊,袁指揮倒是鎮定下來,果斷下令火槍兵射擊。
砰砰砰……
第一排的火槍兵扣動了板機,子彈一窩鋒攢射而出,瞬時像割草一般將最前面的數十名韃子騎兵掃落馬下。
“兒郎們,殺呀,沖過去,勝利就是屬于我們的,殺光他們!”
特木爾夷然不懼,繼續鼓動沖鋒,因為根據以往的經驗,只要沖到明軍陣前三十米,這些家伙就該崩潰,哭爹喊娘地抱頭鼠竄了。明軍的火槍只是遠距離殺傷,近戰就變成沒用的燒火棍了。
然而,特木爾顯然失算了,他似乎正在重蹈阿爾斯楞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