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正午時份,一支步騎混雜的明軍隊伍出現在瓜州城東面四五里地,但見沙塵滾滾,旌旗飛揚,當中一面大纛旗分外醒目,上書著一個斗大的“俞”字,端的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此刻的瓜州城頭上,宣府總兵荊大楚、大同總兵余林生、榆林總兵裴行謹,這三人正各自舉著一支單筒望遠鏡,往東面而來的那支明軍隊伍觀察。
“嘿嘿,瞧,咱們的俞大帥來了。”余林生放下千里眼,略帶戲謔地道。
荊大楚輕咳了一聲道:“走,咱們去迎一迎吧。”
余林生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地道:“誰愛迎誰迎去,老子可沒那雅興,說句不好聽的,俞大猷那小子配嗎?”
余林生說完雙手抱胸,慢騰騰地往城樓的大門行去,臨了還回頭睨了裴行謹一眼,仿佛在說:“裴老痞,別讓老子瞧不起你。”
裴行謹猶豫了一下,沉聲道:“他娘的,早上吃了個爛甜瓜,敢情吃壞肚子了,老子先上個茅廁,荊總兵先行一步,我回頭再趕上去!”說完便捂著肚子快步遁了。
荊大楚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帶著自己麾下一眾武官迎出城去。
話說從瓜州往北大約七百里就是哈密,如今吐魯番在哈密屯兵八萬余眾,由滿速兒汗親自坐鎮,因此,瓜州現在屬于最前線,直面吐魯番大軍的兵鋒,防務極為重要,所以徐晉加派了余林生和裴行謹兩人,協同荊大楚防守瓜州,兵力接近五萬。
余林生和裴行謹都是吃不得半點虧的刺頭兒,尤其是余林生,自打在江西便跟著徐晉對抗寧王了,立下的功勞不計其數,自然不服后來居上的俞大猷了,所以,讓他出城去迎接后者,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至于裴行謹,這貨雖然很渾,但也是個滑溜的老兵油子,懂得什么時候可以犯渾,什么時候則必須趨吉避兇。
俞大猷畢竟是朝廷派來的“平西大將軍”,節制陜西諸路兵馬,榆林鎮隸屬于陜西,自然也在其節制之列,所以裴行謹盡管心里也不太服氣,卻不敢像余林生那般正面得罪俞大猷,偏偏這貨又不想在余林生面前丟面子,于是便找了個蹩腳的借口先遁了。
幸好,瓜州城中還有一個荊大楚,此人向來比較佛系,向來不爭強好勝,對他來說,誰當主帥都無所謂,只要是上面指派來的就行了,一切按規矩來辦。
且說荊大楚率著麾下幾十名大小武官出了東城門迎接俞大猷,驅馬來到帥旗前行禮道:“宣府總兵荊大楚,參見俞大將軍!”
只見俞大猷渾身披甲,系著一件腥紅披風,腰懸一柄特制的大號戰刀,高踞在馬背上,生得濃眉闊口,虎目高鼻,極具威勢,他掃了一眼荊大楚身后那幾十名“小嘍羅”,暗自皺了皺眉,沉聲道:“荊總兵不必多禮,靖國公可在城中?”
荊大楚搖了搖頭道:“大帥今日送使團出使葉爾羌,現時估計還在敦煌,最快都要明日才會返回瓜州,俞將軍若是不著急,可先行在城外駐扎等候,末將這便派出快馬前往敦煌稟報大帥。”
俞大猷沉吟了片刻,忽然抬手一指城北方向兩處軍營的旗幟問道:“這是哪兩位將軍駐扎在城北?”
荊大楚心里咯噔一下,硬著頭皮答道:“是大同總兵余林生,榆林總兵裴行謹。”
俞大猷旁邊的陳大成立即怒聲道:“那為何不見此兩人來見?安敢輕慢咱們將軍耶?”
荊大楚連忙解釋道:“余總兵和裴總兵早上吃壞了肚子,拉了半日,如今還臥床不起,絕無輕慢俞大將軍之意。”
陳大成冷笑道:“那倒是巧了,拉稀都湊一塊兒去了,莫非他倆是一個屎眼兒出氣的?”
荊大楚面色微窘,暗道,看來俞大猷手下這位也是個火爆性子,倒不知是什么人物。
俞大猷瞥了一眼神色訕訕的荊大楚,心里已經明白了八九分,那兩位沒來迎接自己,想來是對自己接替徐晉掛帥不服氣,所以借此來給向自己示威啊,只是不知對方是出于本意,還是經過徐晉授意的,若是后者,倒是自己太過高看了。
俞大猷淡道:“既然吃壞了肚子,那就讓他們好生將養著吧,傳本帥命令,就地扎營!”
俞大猷一聲令下,麾下的人馬便開始在瓜州城東門外扎營了。
“城里已備好了酒席,俞大將軍和諸位將軍請隨本將入城洗塵。”荊大楚伸手作了個請。
俞大猷卻擺了擺手道:“不必了,待明日靖國公回來交接再行入城吧,本將軍今晚就宿在城外。”
俞大猷也是個驕傲的人,在沒有弄清徐晉的態度之前,他可不想拿熱臉去貼冷屁股,倘若徐晉真把自己當成張璁的人給穿小鞋,那對不起,老子也不是泥捏的,到時該怎么著就怎么著,等交接完后,這里就是老子說了算,到時誰敢怠慢甩面子,那就別怪本帥不客氣了。
荊大楚本就是佛系的性子,連請了兩次,見俞大猷不肯入城,那便由他去了,又客套了幾句便自行返回了城中。
待荊大楚離開后,陳大成便冷哼一聲道:“豈有此理,明知將軍您到了,徐晉還跑去給什么使團送行,我看他就是存心給將軍你難堪的。”
俞大猷瞪了陳大成一眼道:“沒證據的事少瞎嚼舌根,咱們是來打仗的,做好自己便行,去吧,把營地扎好,瓜州乃一線,讓弟兄們打醒十二分精神,斥侯放遠點,可別出了岔子才好。”
陳大成不敢怠慢,連忙領命走了開去,其余的將領也紛紛散去,指揮各自的部下扎營安頓。
趙大河瞟了一眼轉身離去的咸寧伯仇鸞,低聲道:“將軍,接下來這位怎么安排?”
俞大猷皺了皺眉,有點牙痛般道:“等交接完后再作安排吧。”
話說俞大猷他有自己的嫡系——俞家軍,約莫五千余人,全部都是當年在浙江義烏招募的村民和礦工,一個個都是勇猛善戰的后生,曾經殺得倭寇聞風喪膽,而且這幾年都跟著他駐扎馬六甲海峽,指揮起來越發的得心應手了。
俞大猷這次授命頂替徐晉,本打算只帶自己的嫡系俞家軍的,結果臨出發前,國丈吳德友向他推薦了仇鸞,礙于面子只好答應下來,結果回頭一打聽,俞大猷才發現自己被坑了,仇鸞此人確是武舉第三名不假,然而就在不久吃了大敗,不僅丟了十幾萬石軍糧,還全軍覆沒了,敢情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上前線打仗最怕的就是豬隊友,所以俞大猷打聽到仇鸞的“光輝事跡”后,不禁后悔不迭,但答應了別人的事又不能食言自肥,更何況國丈他也得罪不起,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大不到時給仇鸞安排一張無關緊要的冷板凳,理應也壞不了事。
然而,俞大猷覺得不會壞事,偏偏壞事就找上門來了,他剛剛卸了盔甲準備喝口水,麾下的一名親兵便匆匆來報道:“將軍不好了,那邊打起來了。”
俞大猷面色一沉,怒道:“又是哪個吃飽了撐著的?王如龍那個混球嗎?”
王如龍正是當年在義烏跟當地村民爭礦的礦工頭目,雖然勇猛仗義,但是脾氣暴躁,經常跟他人發生矛盾沖突,即使是在馬六甲王城駐守這幾年,俞大猷隔三差五還得給他擦屁股收拾殘局。
然而,只見親兵搖頭道:“這次倒不是王參將惹事,而是仇參將麾下的兵。”
俞大猷皺了皺濃眉道:“仇鸞?他的手下跟誰打起了?到底怎么回事?”
親兵臉帶怒色答道:“對方是大同總兵余林生的麾下,據說仇參將的兵到北邊收集柴禾,卻被大同兵攔住了,說是他們的地盤,于是雙方起了口角,隨后便打起來了,仇參將帶人趕去制止,結果也被打了!”
俞大猷面色一沉,他雖然對仇鸞不太感冒,甚至將之視為豬隊友,但到底是自己麾下,如今被人打,自己也面子有失,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于是重新披掛好,提著戰刀便大步出了營帳,率領一幫親兵往事發地點趕去。